進入五月,天氣一下子熱了起來。吳克久與表哥曹居成一起,回到城外莊子里,安心讀書,準備來年的發解試。此時科舉雖然沒有固定的幾年一考,但按慣例間隔時間基本確定。
這一日,吳克久正一個人在亭里納涼,曹居成急匆匆地從外面進來,遠遠便高聲道:“表弟,你怎么還有心如此逍遙!大事不好了!”
吳克久吃了一驚,忙站起身來:“何事?哥哥近前說話。”
到了涼亭里,曹居成跺著腳道:“我剛剛聽來的消息,李官人剛剛離了許州回京,杜家的小賊隨他一起進京,說是游學。可恨的是,李官人不知聽了何人教唆,向州里官員說,我們去年做事太過不堪,來年不可發解。他是本朝御史,州里官員哪個敢不聽?這豈不是斷了我們的前程!”
吳克久聽了只覺得頭嗡嗡作響,過了一會才道:“那老狗真做出這種事來?”
“噓,慎言!”曹居成小心地看了看左右,“李官人是朝廷要員,即使私下里,表弟也不可以咒罵于他,小心隔墻有耳!胳膊擰不過大腿,我們奈何不了李官人,只能另想辦法。”
吳克久恨恨地道:“他話已出口,又有什么辦法可想?”
“我與舅舅商量過了,此事許州辦不得了。李官人既已回京,我們只好從京城想辦法。你家的表叔何官人正在京里為官,館閣雖然是閑職,那里卻是朝廷儲才之地,向來清貴。我們也一樣進京去,托你表叔的門路,快點把事情扳過來。不過發解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得你表叔幫忙,再有幾個有力官員說一說,州里終是要給面子。此事速辦,萬萬拖不得!”
曹居成從福建路到這里落籍,為的就是科舉發解。李兌建議下次不給他們機會,最急的就是他。
吳克久想了一會道:“何家阿叔雖然是館閣清閑職事,在京卻也有些好友。我聽人說,他跟現在朝里正得寵的知制誥王相公甚是要好,想來必有辦法。”
曹居成連連稱是,催著吳克久趕緊準備行裝,兩人也一起進京去。
此時朝中官員已顯出分黨立派的勢頭,歐陽修等一大批少壯派官員以范仲淹為精神領袖,另一派則唯呂夷簡馬首是瞻。何中立為人圓滑,游走于兩派之間,哪邊都不得罪,人緣不錯。許州地處中原,離開封府不遠,哪怕臨穎小縣,吳克久等人也聽說過。
李兌雖然地位尊崇,但朝中地位高過他的不知還有多少,只要得到有力人物的支持,哪怕只是一句話,也足以讓李兌說過的話不算數。
已經是五月下旬,天氣一天比一天炎熱,樹上也有蟬蟲的鳴叫。
李兌剛剛在東京城里安頓下來,便散發請帖,邀請一些同鄉、好友聚會。自中進士之后,他一直在地方為官,京城并不熟悉,此次進京為官,也急需人脈。
杜中宵早早來到李兌住處,幫著他忙前忙后,一起張羅。
京城房價高昂,不要說李兌這種中下級官員,就是宰執高官租房居住的也所在不少。李兌租的這處宅子在內城,每月五貫足錢,已經是相當便宜。
指揮著下人在院內陰涼處罷好瓜果,李兌對杜中宵道:“今日前來的,除了我幾個好友,多是本鄉在京城的人氏,以及他們的親友。我們在京城無依無靠,只好多依靠鄉里人。只是一件,本州長社縣的何博士,是‘其香居’吳家的表親。他們親戚,總是要幫吳家說話,你心里有數就是,不要頂撞。”
杜中宵恭聲稱是。現在以舉業為重,自己跟吳家的恩怨只好暫且放下,怎么可能去跟現任官員頂撞呢。杜中宵雖然年輕,這點分寸還是有的。
一切收拾完畢,李兌坐在胡床上一個人歇息。到京城為官當然有無窮好處,但日子跟地方相比,卻是局促了許多。名義上的俸祿增加了,但少了許多不上臺面的好處。而且京城物價高昂,他養一大家子著實吃力。幾十貫的俸祿,房租就去了五貫,加上養馬諸多雜費,每月所剩不多。
太陽高升,第一個到來的是本鄉進士辛有終。他跟何中立一樣是長社人,景佑元年進士,現在正在京城守官待闕,待闕的日子最難熬,哪里有飯局就去哪里。
雙方見禮畢,李兌指著杜中宵道:“這是本州進士杜循之子,杜中宵。杜循少年時與我曾經一起讀書,甚是交好。他兒子已經成年,學業粗成,隨著來京城游歷一番。”
辛有終連連稱好,對杜中宵甚是親熱。其實他連杜循是誰都不知道,不過鄉貢進士,總是讀書人一脈,示好就對了。待闕最是難熬,辛有終已在京城蹉跎幾個月,心中急得不行。只要見到了實權人士,那是一定示好,并試探看看有沒有門路。
賓主落座,辛有終向李兌介紹現在朝廷的局勢。此時朝中大事無非西北,禁軍連敗,已經不能保持進攻勢頭。換了范仲淹和韓琦去,兩人意見不一,一個主攻一個主守,討論來討論去沒個結局。
李兌道:“評事既然不耐待闕,何不去西北建功立業?朝廷正是用人之時,必然優寵。”
辛有終苦笑著搖頭:“邊帥辟官,哪個不是撿自己熟識的人?我與西北諸帥不熟,想去也是有心無力。一個不好,到了西北被閑置,還不如在京城多待些時候。”
聽了這話,李兌也不好說什么。西北是用人,可不是什么人去都受歡迎。許州的幾個進士都是出身小門小戶,在官場上沒人幫襯,好機會也難輪得到他們。
杜中宵在一邊聽著,心中感慨。在平民百姓看來,一旦中了進士便就鯉魚躍龍門,從此非是一般人物了。其實各人有各人的苦,官場上的風風雨雨也不比平常生活少。
說了幾句,還是回到了許州本鄉人身上。
李兌道:“現在館閣的何博士與你同縣,聽他說甚是得意,你沒去托他么?”
辛有終連連搖頭:“快不要說何博士,我想著與他同鄉,不知求了多少次。只是這人哪,嘴上說得千好萬好,事后卻一絲消息也無。我曾托人問過,何博士根本沒有與別人提過我的事情,可見是個靠不住的。我自年后到京城,眼看就要半年了,唉,到現在還沒個盼頭。”
李兌看了看一邊的杜中宵,微微搖了搖頭。何中立這個人,雖然得不少人賞識,但太過圓滑,做事情靠不住,卻沒想到連老鄉的忙都不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