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絳指著呼呼直響的蒸汽機道:“這個物事,這邊燒炭,那邊帶著個扇子就有風出來,看起來甚是有趣。不過在下看它一天燒炭不少,帶著個扇子卻無大用。”
杜中宵道:“這只是個玩物而已,做來試試如此燒水,到底有多用處。若是用得好,把那邊扇子換掉,就有無窮用處。現在帶個扇子,只是天氣炎熱,本來并不是用來納涼的。”
韓絳點頭:“我看也是。若只是吹風納涼,此物就大材小用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怎么這邊燒水那邊就會轉呢?此物妙處,全在其中。”
杜中宵耐心解釋:“我們燒水,水便成了汽,占的地方比原先的水大了許多。用這汽,頂住里面的一個塞子,來來回回,便能帶動那邊來轉。韓兄說得不錯,妙處全在這里。”
蒸汽機的原理其實非常簡單,也不能理解,難的是怎么把這簡單的原理利用起來,做成實用的機器工作。其間關鍵,一是利用蒸汽實現活塞的往復運動,再一個是把往復運動轉變為旋轉運用,并能夠可靠地工作。實現這些動作其實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復雜,不過要想提高功率和效率,就困難了。
杜中宵前世學課本,其實在講這些機械原理的時候,加入了很多傳奇色彩。那些傳奇故事未必是編出來的,但不是發生在一時一地,只是集中到短時間的一兩個人身上。其實人沒有那么愚昧,看到這些新鮮事物的第一反應是好奇,便如現在的韓絳一樣,而不是驚訝害怕。
蒸汽機的發展經歷了漫長的過程,早期并不復雜,當然也不那么實用。是在工業革命的前夜,面對現實的需求,許多人進行了改進,最后由瓦特大成。后來課本上學的各種原理結構,是在改進蒸汽機的過程中,經過總結和理性研究,最終形成的。杜中宵前世已經學過蒸汽機的各種要點,在做這個模型的過程中少走了許多彎路。實際上在他前世,能夠買機械零件的情況下,可以輕松做出一臺原理機。像現在這臺模型的尺寸,已經可以作為正常的機械動力了。這個年代各種機械零件都需要手工制作,就差得遠了。
韓絳連連點頭,指著面前蒸汽機的各個部分,一一詢問作用。他的頭腦靈活,人又實際,看出這機器的前途。雖然現在看起來是個玩物,但只要把后面那轉著的葉片換一下,便有許多用處。
一一問得明白,韓絳才出了一口氣,對杜中宵道:“杜兄,你做的這個物事,比去年獻給朝廷的蒸酒之法,更加有用得多。可惜朝中沒有識才大臣,不能讓你盡顯胸中才學。”
杜中宵聽了不由大笑:“韓兄說笑了。此物再好,也不過是工匠之才而已,又能做什么。為朝廷出力,還是要讀書科舉,那才是正經路途。”
韓絳點了點頭,杜中宵說得不錯。這個年代獻技術是可以當官的,但只是武資,沒有什么前途。真正要在政治上有前途,還是考進士,不然他早做官了回來干什么。韓絳的眼光不錯,這個蒸汽機比去年杜中宵獻給朝廷的蒸酒之法有用多了,不過現在的實際利益,難以相比而已。
蘇頌走上前來,對韓絳笑著道:“子華,你覺得此物不帶著扇子,還有何用處?”
韓絳道:“我聽人言,在江南地方,湖面開闊之處,有船上裝輪,踏輪而行。如果用這物事帶動船上的踏輪,豈不是可以不用人力,不借風力,讓船行于江河湖海之上。”
蘇頌一拍手:“子華說得不錯。我與杜兄商量多次,都覺得這機器最好的用處,便是裝到船上。現在汴河漕運,用廂軍不下十萬,耗費無數。如果用這物事行船,省多少人力物力!”
杜中宵笑道:“此事想來是極好的。但要把這個機器裝到船上,不知還要費多少功夫。第一,現在這機器力氣太小,能推動的船只是個玩物。第二,機器過于龐大,裝到船上,就不要再裝貨了。”
韓絳道:“東西初做出來,總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只要廣招高手匠人,總能改得好用。”
其實杜中宵的印象里,蒸汽機是跟火車聯在一起的。但這個年代還沒有火車的影子,他跟蘇頌討論的時候,兩人一致認為,最大的用處是在船上。特別是汴河漕運,行船狀況良好,最適合使用。輪船的雛形是用輪子推動,與江南使用的水車有些類似,現在早就有了,適用于內河。適用性更廣的螺旋漿,技術要求太高,不是那么容易做出來的。
韓絳見到這個東西,第一印象也是用在船上,當然他受了現在帶著的葉輪的啟發。不過也說明,把蒸汽機這種東西向船上安是這個年代最容易想到的用途。
杜中宵一心要考進士做官,在蒸汽機這種東西上不會花太多精力,最少現在是如此。一年多來,他除了跟蘇頌一起改造機器,順便還教著蘇頌畫圖。其他的事情,不愿多花心力。這機器最初的改進,要靠這個時代的人,而不是靠杜中宵,杜中宵首先要考慮自己的前程。
蘇頌家學淵源,自小就接觸天文知識,包括天文機械。在這個年代,是極其罕見的。自太宗時候起便就禁了私人研究天文,蘇頌家里一直教授天文,不知是怎么傳下來的。
天文機械極其精密,蘇頌對機械并不陌生,對機械圖紙也不陌生。不過以前的圖紙,不注重實際尺寸,更像是示意圖,有些類似杜中宵前世軸測圖的畫法。杜中宵手把手教蘇頌軸測圖,包括透視原理,再教他三視圖,現在兩人已經基本能用圖紙交流。圖紙是工程師的語言,能夠用圖紙交流,就避免了很多交流的誤會。在杜中宵看來,這比做個更完善的蒸汽機模型更重要。
蘇頌顯然對這些東西比對儒家經典更感興趣,一年多的時間便就學會了繪圖,還正在試著編一本畫圖的教材。在他看來,這對此時的畫師也有幫助。
韓絳是做過地方官的,與蘇頌和杜中宵相比,對機器的實用價值更感興趣。圍著機器轉來轉去,一心想著怎么安到船上。除了船,還有哪些地方可以使用。
其他的國子監學生看得興致勃勃,但并沒有人參與討論。韓絳和蘇頌都是高官之子,平時與周圍的人交往不多,而且在大部分讀書人眼里,這些工匠的東西也只適合看個熱鬧。
轉了幾圈,韓絳下定決心,對杜中宵道:“過了發解試,若是無事,你們教我做一個臺如何?”
杜中宵吃了一驚:“韓兄,此物價錢不菲。我去年獻蒸酒冊子,加上擒獲黨項細作的賞錢,全都花在這上面了。不要看外面黑乎乎的,里面可是用了不少銅,而且都要高手匠人精制。”
蘇頌笑道:“杜兄說笑了。子華家里,哪里會缺這一點錢。”
杜中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韓家和呂夷簡的呂家是此時兩大家族,是自己一時多嘴了。只要他們覺得錢花得值得,哪里會在乎這機器能用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