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常威三人下到牢里,杜中宵寫了一封信,命喬保平派人飛馬送到亳州去。必須要有夏竦的親筆回復,才能確認這三個人的身份。按常理來說,以夏竦的地位,不會做出這么不靠譜的事情來。但這位夏相公就喜歡不按常理出牌,不要說派奴仆辦公事,他家里的奴仆因夏竦恩蔭得官的都有幾位。
料理完畢,杜中宵一個人到了后衙,命人上了茶來,坐著發了一會呆。中原做官就是這樣,經常碰到大人物做自己的上司,相當不好處理。韓億是自己占了便宜,現在換了一個夏竦來,讓杜中宵覺得十分棘手。與夏竦作對杜中宵得罪不起,兩者的地位相差太過懸殊。巴結夏竦杜中宵又不愿,不說夏竦不是個好巴結的人,就他那些政敵留給杜中宵的印象,就是離這人越遠越好。
夏竦是愛才的,他為官幾十年提拔的人不少,不然也沒有今天的地位。但此人心機深沉,偏偏又聰明絕頂,自視極高,做事不可預測,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前次杜中宵去亳州的時候,夏竦對自己的印象很好,大有把營田務當試驗田的意思。可現在卻派了幾個家奴來,什么察看秋糧,讓杜中宵一頭霧水,不知道夏竦的意思。派家奴處理公事,是對杜中宵極大的不尊重,不是夏竦的地位太高,杜中宵就把常威三人給他押回去了。可轉念一想,夏竦這個人對人與人的關系理解不一樣,說不定在他想來,派家奴來還表示親近呢。
嘆了口氣,杜中宵站起身來。猜人心思是最無聊、最折磨人的事情,偏偏夏竦就給自己安排了這么一個難題。現在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既不能軟弱,以免給其他官員留下編排自己的口實,又不能把夏竦得罪得太過狠了,不然夏相公向人動起手來,可不是說說那么簡單。
到了花園里,杜中宵把羅景和十三郎等人招來,命喬保平準備酒筵,為幾人壓驚。
到了這個時候,羅景才完全恢復過來,上前對杜中宵小聲道:“官人,那三人雖然跋扈,但依小的看來,他們不似假冒,可能真是知州相公的門客。在保正院子里的時候,我被綁在那里,聽三個人說的閑話,多有相公家里如何如何。若是假冒,如何知道相公家里那么多事情?”
杜中宵沉聲道:“縱然是相公家里的人,也只是奴仆之流,豈可蔑視朝廷,捆綁人吏?”
聽了這話,羅景道:“都是小的不好,惹了這場禍事出來。官人,小的被綁上一綁,也沒有什么大礙。想知州相公是何等人物?如何能夠得罪。不如把那三個人放了,免得惡了相公,誤了官人前程。”
杜中宵笑道:“我把他們放了,才是誤了自己的前程。任由知州奴仆擾亂地方,我為百里之侯不能治其罪,若被人上稟朝廷,我這個知縣如何做得下去?此事與你無關,不要多想。”
羅景心中還是忐忑,生怕因為自己讓杜中宵跟知州起沖突。他千里而來,得杜中宵重用,對杜中宵極是感激。若是因為自己的一件小事,耽誤了知縣官人的官路,那就萬死莫贖了。
其實事情到了現在,已經與羅景無關了,杜中宵不可能不懲治常威三人。縱容上司奴仆行兇,這一旦被捅到朝堂去,會給現在掌權的那些人留下極為不好的印象。更不要說現在夏竦人人喊打,被朝中士大夫瞧不起,自己被他們劃到夏竦一黨里去,以后的路可就難走了。前些日子,夏竦上章自辨,批答的學士孫抃寫了一句“圖功效,莫若罄忠勤;弭謗言,莫若修實行”,可謂是一點顏面都不留。這就是朝中士大夫現在對夏竦的態度,就差指著鼻子罵了,自己怎么可能惹禍上身。
看著雞鴨魚肉擺到桌子上,十三郎的眼睛都直了。他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這么豪華的筵席。與現在桌上擺的相比,安三郎成親時的筵席簡直是乞丐吃的,而是那是十三郎吃過最豪華的一餐飯了。
吩咐眾人落座,伺候的差役給每人滿上了酒。
“呀,這可是有力氣的烈酒,今日竟能喝到口里!以前只是聽說,終于得見!”酒一倒進碗里,十三郎便就大叫一聲。他自小好酒,可家里窮,連村里的私釀都偶爾才能喝一次,這種幾十文一斤的烈酒于他便是傳說。面前倒了滿滿一大碗,讓覺得做夢一樣。
一邊羅景見十三郎失態,忙拉了他一把,低聲道:“那邊坐著知縣官人,不許大呼小叫!”
十三郎驚覺,忙叉手向杜中宵唱個諾。
杜中宵覺得這個大漢有趣,對他道:“看來你是個好酒的,能喝幾碗?”
十三郎撓了撓頭:“小的何曾喝過這等美酒,都說是有力氣,神仙也醉倒,委實不知喝幾碗。以前都是喝村酒,沒什么味道,倒是不曾喝醉過。”
杜中宵又問:“那你喝村酒,最多喝過多少?”
十三郎比劃了一下眼前的碗,道:“最多喝過三碗。——酒要許多錢,再多就喝不起了。”
杜中宵大笑:“好,今日我便讓你開懷暢飲,想喝多少就有多少。對了,人人稱你為十三郎,卻不知名字是什么。”
“窮苦人家,何必起什么名字,人人都知我姓武,是十三郎,不會叫錯人就是。”
杜中宵一拍桌子:“那便如此,你若是喝這烈酒三碗不醉,我便送你個名字如何?”
十三郎大喜過望,站起身來,叉手道:“謝過官人!”說完,端起桌上的酒碗,一口喝干。
這一碗酒下肚,十三郎只覺得一股熱氣,順著喉嚨下去,一直到丹田,舒服無比。興致起來,拍著桌子道:“再來,倒滿!這等美酒,難怪要幾十文一斤!官人賞賜,我要喝個痛快!”
一邊差役見杜中宵點頭,上來又給十三郎倒了一大碗。
連干三碗,十三郎只覺得暢快無比,渾身發熱,自己好似要飛起來一般。把酒碗端起,向杜中宵亮了亮,口中道:“官人,我喝了三碗,只覺得舒服,卻是一點醉意沒有。還請賜個名字!”
杜中宵覺得這人可愛得很,有什么說什么,直來直去。跟他們相處,比與夏竦這些官場大人物相處有趣多了。略一思索,道:“我送你一個‘松’字。常言道‘站如松,坐如鐘’,你是個習武的人,以后與人放對,一定要做站到最后的人。”
十三郎一拍手,笑道:“好,這個名字好。以后我不只是十三郎,還是武松了。”
杜中宵一起笑。他只是一時興致起來,因為十三郎姓武,便就給他起了這么個名字。希望他能跟水滸中的那位好漢一樣,恩怨分明,行俠仗義,不要辜負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