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看著父親和夏貴你一言我一語把沙寶被人坑了玉帶的事情說了一遍,一唱一和,竟然配合得非常好,覺得好笑。自己中進士,了了他的心愿,整個人都開朗起來。特別是這兩年,一是盼孫子,再就是對錢格外感興趣一心要置辦一份產業傳下去,酒樓早已經不能滿足他了。夏貴為夏竦經商多年,經驗格外豐富,杜循見了他如同見到知己一般。
等他們說完,杜中宵道:“玉帶既然過了贖期,事情只怕有些不好辦。那家主人只要咬定了已經賣出去,又有什么辦法?此事錯還在沙寶,既然玉帶是你家傳寶物,怎么不早些去贖?”
沙寶道:“籌錢不易,一時昏了頭,卻把日子忘了。再者質庫為了引人去做生意,都會把抵押貨物留上些日子,斷然不會到期即賣的。過了贖期,只是那一家的借口罷了。”
杜中宵點了點頭:“也有道理。不過現在僵住,只好另想辦法。”
賈貴道:“那個主管是仗了他家主人是楚州知州的親戚,現權攝轉運使,才如此放肆。知縣此次若不懲治,只怕日后更加張狂,難以管束。我聽相公說,楚州知州胡楷與提刑祖無擇互不服氣,朝廷中甚是不耐煩,近些日子就會懲處,不必怕他!”
杜中宵道:“主管想得差了,那質庫錯了就是錯了,何必關心他主人跟誰是親戚。”
夏貴看了看杜循,住嘴不說。杜中宵是官員,有的話他們可以說,杜中宵不能說。哪怕杜中宵其實也其實非常忌諱跟轉運使作對,嘴里不能說出來,特別是在父親面前。雖然杜循是讀書人,見識非尋常百姓可比,不會仗著兒子的身份胡作非為,杜中宵也要自己注意。
杜循聽兒子的話,一時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小聲問道:“大郎,依你之見,沙寶的玉帶便就贖不回來了?可憐他為官府押運綱物,賠光家產,這么一件祖傳寶物——”
杜中宵溫言道:“不必心急,明日我把那家主管喚來,問一問再說。”
杜循與夏貴對視一眼,不好再說什么,只好帶著柴信和沙寶出了官廳。
見幾人出去,杜中宵吩咐吏人去把董主簿喚來,有事與他商議。
董主簿進了官廳,與杜中宵見禮過了,拱手道:“不知知縣喚卑職何事?”
杜中宵道:“適才柴信來說,他有一個表兄名沙寶,因押運綱船沉沒,押了一條玉帶在碼頭那里的一家質庫里。今日去贖,質庫卻說超期兩日,不肯贖給他。這是沙寶家傳寶物,祖上戰契丹有功,太宗皇帝所賜,極是看重。找你商量,是看看有沒有辦法幫他贖回來。”
董主簿笑道:“這有何難?明日卑職派個精干的人吏過去,命質庫做了這生意就是。”
杜中宵搖了搖頭:“哪里這么簡單,那家質庫的主人說自己是楚州胡知州的親戚,根本不把我們這些地方官員看在眼里。我阿爹恰巧在碼頭那里游玩,到質庫說了,反被揶揄一番。”
董主簿一驚:“這店家如此囂張!胡知州權攝轉運使,胡亂指揮地方,已成笑話。祖提刑不知參了他多少本,朝廷只是苦于沒有合適人選罷了,何必怕他。”
杜中宵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董主簿說得輕松,胡楷雖然只是個代理轉運使,也手掌淮南路的監察大權,自己怎么能不在意。真惹著了,給自己穿小鞋還是輕松愉快。要是真像夏貴和董主簿說的那樣不必在乎胡楷,杜中宵讓柴信去把質庫封了,那個主管還敢嘴硬。
事情不能這么辦,不然讓胡楷抓住把柄,在自己今年的考績上做手腳,找誰說理去?夏竦是胡楷惹不起的人,當然可以不在意他,杜中宵可沒有那個地位。不過明明知道胡楷做不長久,此事放任不管也不行,不只是對不起手下的人,于自己的官聲也不好。
想了一會,杜中宵道:“自去年以來,碼頭那里開了多家質庫,有本縣勢力人家開的,也有數家是外地州軍的官員親戚所開。質庫以抵押貨物為名,實際放gāolidài,盤剝百姓最重。這些人把質庫開在永城縣里,錢就他們賺走,麻煩就留給本縣。事間有多少這種好事?當時建永城公社,開了那么多的店鋪,就是沒開質鋪,便就是因為不當賺這種錢。卻沒想到,倒讓這些人開了起來。”
董主簿道:“天有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人生世間,總有一時落魄的時候,也只好到質鋪那里周圍一下。只要正當做生意,質鋪總是免不了的。便如此次沙寶沉船,若沒有質庫,他必然賠不起綱米,那就要下到牢里,豈不更慘?”
杜中宵搖了搖頭:“凡事皆有度,過則不及。你說的不錯,人總有落魄的時候,總是難免。但一般人家,又會碰到什么大難處?親戚朋友幫襯一下便就過去了。等到要靠質庫過日子,那便一日不如一日了。當年我父親進京趕考,欠了債務,便就是到質庫典當,沒多少時間便就傾家蕩產。”
說到這里,杜中宵停住不說,皺著眉頭想了一會。質庫自然有存在的理由,一家兩家好說,那么多家開在碼頭,便就不正常了。質庫和解鋪是gāolidài的變種,而gāolidài無一例外都是吸百姓的血,一家質鋪賺錢,不知多少家庭流淚。當時立永城公社,杜中宵沒開質庫,便就是認為這種生意最好官府不沾。在杜中宵看來,百姓有難,還是靠民間互助得好,質庫總有些不妥當。
此事跟董主簿講不清楚,質庫此時是民間最賺錢的產業之一,有錢有勢的人家罕有不開的。董主簿見怪不怪,杜中宵卻覺得不是好事。質庫開得多,只能說明衙門對民間的管理不到位。
想了再想,杜中宵道:“此事這樣,主簿,明日你把本縣所有質庫的主管都找到衙門來。哼,沙寶押玉帶的那一家,仗著胡知州的勢力,已過贖期,怎么會把玉帶交出來?只好以此事為由,把縣里的質庫全部速頓一番。且看被這一家連累的其他質庫,怎么對這一家。主簿,此事難辦,我們不能當真被人去質庫里把玉帶搜出來,要用一些手段。”
董主簿喜道:“知縣說的對,事情自有公論。我們把所有的質庫全部喚來,讓他們評理,看那一家還敢不敢不還沙寶玉帶。眾口鑠金,諒他閃不敢犯眾怒。”
杜中宵搖頭:“評理只怕靠不住,財帛動人心,那主人只怕也不怕別人說。此事我自有計較,你明日把喚來就是。碼頭那里的質庫,要好好整頓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