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附近的酒樓里面,姚澤廣沉著臉道:“我家主人是本路轉運使的親戚,你們可想明白了,若是借知縣的勢,欺壓我們,哼!只要主人家告上去,吃不了兜著走!”
汪押司不耐煩地道:“什么轉運使的親戚,聽你說的耳朵都起繭子了!實際真相如何,又有哪個知道!不定是轉運使的偏門親戚,人家連認識都不認識!”
賀員外呵呵笑著打圓場:“押司也不必如此說,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人人皆知,現在的轉運使權攝而已,不定哪天就換掉了,又何必拼命巴結?現在立了行會,一切行會作主。”
姚澤廣冷笑:“如此說來,賀員外要為我家做主了?”
“你自家的生意,自然是自己做主。不過,你收了沙軍將的玉帶,按朝廷律法,行業規矩,雖然超了幾日,還是要贖給他,無非多收利息罷了。不然,我們的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
姚澤廣抱臂望天,冷聲道:“那玉帶已經賣了人,沒得贖了!”
賀員外也不著腦,堆著笑臉道:“賣給哪家?永城縣里能買起那條玉帶的,有哪個我們不認識?你只要說出名字,我們去與你說項,定然讓他把玉帶還回來。”
姚澤廣冷哼一聲:“外鄉的客人!不認不識,哪里尋去!”
看姚澤廣一副不肯合作的樣子,賀員外收起笑臉,對姚澤廣道:“主管,剛才知縣說得明白,若是你家不把玉帶還回來,就會封了鋪子。你莫以為這是戲言,今日交不差,你的生意就別開了!”
姚澤廣不屑地道:“不信縣里敢封我的鋪子!”
賀員外嘆氣:“主管莫非裝傻?縣里不會封你鋪子,我們質庫行會啊!不是如此,如何巴巴地讓汪押司來定行規?罷了,事情差不多也就算了。我們都知道,玉帶還在你店里,無非是貪圖財貨,不肯贖給沙軍將罷了。左右不過幾十貫錢,哪里賺不來?你若是要與知縣過不去,可先把玉帶拿出來,再讓那轉運使找知縣的晦氣。不交出玉帶,我們都無法做生意。”
姚澤廣猛地轉過頭來:“莫要血口噴人!你怎么知道玉帶在我店里?”
一邊的汪押司道:“非要說開么?我早已問過你店里的小廝,根本沒有人買那玉帶,不過是你家主人貪財,想昧下罷了。事實清楚,你還狡賴什么!姚主管,速速解決了此事,大家定下行規,我回去給知縣交差,大家開門做生意。不要為了幾十貫錢,讓大家難看!”
姚澤廣抱著臂,轉過頭去,氣呼呼地不說話。現在他也明白,不交出玉帶,店鋪是決計無法開下去了。杜知縣話已說明,這些人是真會封自己鋪子的。至于胡楷,報復杜中宵不知何年何月,哪等得了。
到了傍晚,沙寶和夏貴尋了柴信帶了,來謝杜中宵。
在后衙坐下,杜中宵問道:“軍將押出去的玉帶,可贖回來了?”
沙寶連連拱手作揖:“贖回來了,謝過知縣。那家質庫雖不情愿,終究抗不過同業都要求他家把帶交出來,最后只是多收了些利息罷了。”
杜中宵連連搖頭:“何苦來哉!這一家為了幾十貫錢,事情做得如此難看,生意如何做大?”
幾人嘲笑了一會姚澤廣,夏貴道:“知縣,不管怎么說,這一家質庫總是跟楚州胡知州有關。這一次惡了他們,胡知州不定就會找知縣的麻煩,又該如何?”
杜中宵苦笑:“又能如何?我一個知縣,在轉運使面前哪有說話的資格!無非是他借口我縣里有什么差錯,借口奪官罰俸,還能怎樣呢?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好逆來順受罷了。”
夏貴笑道:“知縣何必說得如此不堪!此番你沒有什么錯處,胡知州也不能奈何你。若他真地挾私報復,還有知州相公。一個權攝的轉運使,就想一手遮天么!”
杜中宵拱手:“如此,煩請主管在相公面前美言幾句,不致讓我難堪。”
夏貴拍著胸膛道:“知縣盡管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有相公在,胡知州奈何不了你!”
杜中宵總覺得夏貴此次熱心得過分,莫不是得了夏竦旨意,來拉攏自己?此事并不是不可能,杜中宵在永城兩年,政績有目共睹,完當得起能吏兩個字。夏竦不植私黨,但拉攏能干的官員,為自己分憂解難很正常。對于現在的杜中宵來說,一個小小知縣,能得夏竦這種地位的人賞識是極幸運的事,但杜中宵只覺得心煩。夏竦是個風暴中心的人物,實在不宜跟他扯上關系。
以夏竦的資歷,現在兩府宰執在呂夷簡致仕之后,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可夏竦入兩府之路卻難如登天,就可見他到底得罪了多少人。跟這么個人綁在一起,實非杜中宵所愿。
見杜中宵神情有些黯淡,夏貴安慰道:“知縣,做官的哪能沒些挫折?這個胡楷,擺明了不會升任轉運使,數月之后就要被換掉的。只要相公出面,幫你擋住這幾個月他找你麻煩,定會否極泰來。”
杜中宵拱手:“謝主管吉言。”
夏貴道:“不說這些,這幾日我跟令尊在一起,聽他意思,要在家里置辦些產業?”
杜中宵心中一凜,官場上受夏竦些幫助倒沒有什么,產業可千萬不要跟他扯上關系,不然以后夏竦出事怎么也說不清。忙道:“家父正當壯年,家中無事,有這些想法也難免。”
夏貴道:“我在相公家多年,專一在外跑各種生意。不是在下自吹,諸般產業生意,再沒一個人比我熟悉。要想賺錢,我這里有無數的法子。”
杜中宵勉強擠出笑容:“主管費心了,家父一個讀書人,哪里做得來這些?在我想來,回鄉去買些田地,募人耕種,就是極好的。跟著別人學經商,只怕會把家產搭進去,何苦來哉?”
夏貴有些失望:“知縣家里三州賣酒,每日里不知進多少錢財,不做些生意,著實可惜。現在天下人人愛財,但凡手里有了錢,誰不經營生意?最不濟的,也開幾家質庫。只是買些田地耕種,能收多少租子?這不是賺錢的路子。”
杜中宵只是含糊接話,并不松口讓父親跟夏貴學做生意。這個時代,地主并不怎么被人看得起,都認為是鄉下的土包子。真正的有錢人家,講究的不是家里有多少地,而是有什么店鋪,有幾家質庫,每日里收多少錢。杜中宵志在官場,可不想在商業上追逐蠅頭小利,耽誤了自己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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