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新年,還在正月里,韓月娘產下一子。杜中宵一家歡喜異常,天天圍著他們母子轉。永城政務已經走上正軌,杜中宵的時間大多花在里,陪著家人。
看看到了二月初,夏竦突然送信來,讓杜中宵立即去亳州見他。杜中宵向董主簿和程縣尉兩人吩咐罷了,讓柴信帶了幾壇好酒,一些永城有名的土產,動身前往亳州。夏竦是知州,杜中宵這些知縣平時都有各種孝敬。杜中宵從不送錢,都是這些比較值錢的物品,記在公社的賬上。
日上三竿,杜中宵一行了進了亳州城,徑直來見夏竦。
柴信幫著蒙大海把禮物搬進后衙,杜中宵則由夏家仆人領著,到了花廳。
夏竦正在花廳里喝茶,氣定神閑,見到杜中宵來了,吩咐設座。
行過禮,分賓主坐下,杜中宵拱手:“不知相公喚卑職來,有何吩咐。”
夏竦看著杜中宵,笑著道:“自是好事。今年朝廷貸元昊之罪,西北罷兵,圣上念起過往,終究還是我當年所說為是。因此朝廷有意,讓我再轉武資,前往邊地。”
杜中宵愣了一下,不知該不該慶賀夏竦。按夏竦的意思,好似他要升官了,可從道理來講,從文資轉武資,不是好事。夏竦來亳州,就曾經鬧過,自己從武資轉為文資。
夏竦并沒在意杜中宵的神情,自顧自說道:“朝廷有意讓我到河東安撫一路,都督兵馬。此事已是定論,單等詔敕下來,我與新任知州交接,便就成行。你在亳州三年,政績卓著,永城錢糧廣有,百姓安樂,甚是難得。我有意帶你前去河東,為我簽判,意下如何?”
杜中宵愣了一會,才明白夏竦是又要升為邊帥了,實權在握,是以甘心改為武資。反正到了他這個地位,文武之別已不那么明顯,武資可升使相,比文資還強得多。重臣到邊路為帥,以文改武是常例,夏竦當然坦然接受。只有自己這種中下層小官,才對文武之別那么敏感。
見夏竦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杜中宵急忙拱手:“相公抬舉,卑職自然遵命,以備驅馳!”
夏竦點了點頭:“你第一任到亳州,按常例下一任也要到邊地。我以河東都部署、經略安撫使判并州,你便跟我到河東路為并州簽判。知縣,你下一任若是做得好,前途無量,你應該明白。”
杜中宵道:“卑職謝相公賞識!只是,簽判事關重大,只怕卑職才具不足——”
夏竦擺了擺手道:“你不必謙虛,這兩年你在永城的施政我都看在了眼里,相信我,我不會看錯人的!治一縣之地,對你來說有些屈才了。等到了河東,我專心一路,并州事務便全委托于你。那個時候你可以盡顯胸中才華。做得好了,朝廷不吝破格提拔,你要心里有數。”
杜中宵再次拱手謝過。河東路都部署、經略安撫使按例兼并州知州,一般來講,他們不會在一州事務上分心,州里政務多委托于屬下,就是簽書判官廳公事。
州里通判不是知州屬官,不管地位多位懸殊,兩者都是互相監督的關系。知州的自己人其實是幕職官,他們從職位設置上就是輔佐知州的,特別是幕職官之首判官。
夏竦這種又是特例,主要的職務其實是路一級,知州只是兼任而已,幕職官是可以自辟的。夏竦看中杜中宵,并不需要向朝廷舉薦,他決定就可以。碰到這種事情,也有官員婉拒,只是杜中宵的頭還沒有那么鐵,自然滿口答應。簽判是一州幕職官之首,其實是代表夏竦治理并州,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自己可以提前有理一州之政的經驗。如果拒絕,不說失去一次難得的升遷之機,還徹底得罪了他。隨著西北罷兵言和,當年在西北主和的夏竦地位上升,可不是他來亳州的時候可比。
見杜中宵答應得爽快,夏竦很滿意,道:“永城知縣一職,會由他人接任。我預計會在八月間到河東上任,你到時與我到并州會合即可。在此之前,你可以回鄉看一看。此職是我辟署,不必守缺。”
杜中宵急忙謝過。本來官員到任,要到京城守缺,不定等到什么時候才有下一任,這中間的空閑時間不計入履歷。并州簽判是夏竦自避,不需要守缺,相當于給杜中宵放了個長假。
看夏竦的心情格外好,杜中宵心中一動,拱手道:“相公,卑職在永城這幾年,除了營田務,還建了一些實業,都好生興旺。若是來個不曉事的知縣,只怕敗壞了,甚是可惜。”
夏竦道:“哦,莫非你心中有什么合適的人選?”
杜中宵道:“宿州推官蘇頌,與卑職是同榜進士。我在永城立的實業,多有他的參與。如果由他來接任永城知縣,定然能夠更進一步,不致讓卑職做的事情半途而廢。”
夏竦沉吟道:“這個蘇頌,是龍圖蘇紳之子,我也聽說過。若是此人,倒也合適。”
杜中宵急忙道:“此人學問精深,政務嫻熟,是個理政良才,定然是可以的。”
夏竦點了點頭:“好,我便向朝廷舉薦蘇頌來接你永城知縣之職。對了,你如此心急,是家里有事么?蘇頌現在去接任,你倒是有幾個月的空閑時間。”
“不瞞相公,卑職近日得子,想帶著回家鄉一趟。我和賤內都無兄弟姐妹,想回家安排一番。”
夏竦道:“哦,你近日得子,怎么沒有知會同僚一聲?大家做個東道,為你賀一賀。此事你不必擔心了,我這便上奏章,舉薦蘇頌來代你為永城知縣。”
杜中宵拱手謝過。蘇頌是推官,若是改任知縣,就必定要升京官的,跟杜中宵以前一樣。杜中宵舉薦蘇頌,也是幫朋友一把。而且在他看來,自己留下在永城的那些產業,蘇頌是最合適的繼任人選。
韓絳在陳州制出車船,已經能在河里航行,雖然用于實際運輸還不成熟,但已邁出了重要一步。他跟杜中宵這些人不同,中進士之前已經出仕,官職較高,下一任不回京城任職,就可以任知州了。
以杜中宵現在的資歷,出任簽判是正常的,屬于正常升遷。但到并州這種重地任簽判,則屬于越級提拔,特別是由邊帥夏竦自辟,地位與一般州里的通判不同。一任做滿,只要沒有過失,再一任就可以做通判了。做了通判,便是州官,才算跳出幕職官這一階級。
告辭夏竦出來,杜中宵走在亳州的街道上,仔細回味著跟夏竦的談話。其實自夏竦到本州上任,跟杜中宵接觸得不多,關系也談不上多親密。這是夏竦的特點,官場上就沒有推心置腹的人。他在調往邊地的時候重用自己,純粹是因為在永城的政績。
想到這里,杜中宵呼了一口氣。這樣也好,自己也不是喜歡做別人跟班的人,純粹因為能力被重用反而比較好接受。如果夏竦私植黨羽,拉攏杜中宵入伙,杜中宵反而要猶豫了。杜中宵曾不懷疑自己做出政績的能力,官場上的關系,還是這樣純粹一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