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東門旁邊,一連十數間大屋,都是這兩個月新筑的,顯得高大雄偉。中間向市場開有大門,門前站了數十士卒,各執刀槍,不時游弋,防守明顯比其他地方嚴密。
到了門前,任澤停下腳步,警惕地問崔待詔:“這是什么地方?待詔因何帶我來這里?”
崔待詔好奇地打量了任澤一番,才道:“這里是唐龍鎮的錢庫,不來這里,怎么取錢?”
任澤道:“原來城里有錢庫么?卻是沒有聽說。”
“你多待些日子,便就知道了。”崔待詔一邊說著,一邊向大門走去。
任澤猶豫了一下,咬一咬牙,跟在后面。對任澤這些人來說,唐龍鎮是個陌生的地方,帶著數百貫的貨物進不明的建筑物自然警惕。好在外面有士卒把守,給了他們一些信心。
進了大廳,才發現里面熱鬧無比,聚集了近百的商人,忙忙碌碌。看這些人的裝束,絕大多數都是漢人,跟外面市場里以蕃人為主迥然不同。
崔待詔在廳里毫不停留,穿過人群,向北邊而去,看來要進另一間房子。
任澤急忙招呼同伴,緊緊跟在崔待詔的身后。走不多遠,出了人群,一下子冷清了許多。再走幾步一下子變窄,北面空曠地方稀稀拉拉站著幾個人,南面則是一大排柜臺。仔細一看,才看清那些柜臺都用大木隔斷,下面一個小小開口,后面坐著人。
崔待詔站定,對任澤道:“拿了剛才我給你的六百貫會子,我與你到那邊交割現錢。”
任澤雖然不知道這里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走南闖北慣了的,聽了崔待詔的話,取出先前收起來的幾張紙,緊緊捏在手里,隨著崔待詔到了柜臺前。
到了柜如前,崔待詔拿過自己的六張會子,遞進柜臺里,口中道:“我這里六百貫現錢,轉到這邊任員外之下。只是他要取現錢,你們交割于他。”
里面的人“咦”了一聲,轉頭看任澤,像是看個怪物。
任澤覺得不對,急忙上前問道:“敢問是有不妥么?在下是外地商人,賣了貨物給這位崔待詔,作價六百貫,過來取錢。我們講定,現貨現錢,要見到現錢才會給他貨物。”
里面的人道:“這會子不是現錢?六百貫與你,你搬得動么?”
任澤道:“我是遠處來的商人,錢自然搬不動,若是方便,換成金銀是最好的。”
里面的人連連搖頭:“唐龍鎮里一切貨都用現錢,要買金銀自己買去!”
說著,就把崔待詔的會子扔了出來。
崔待詔哈哈大笑,又把會子遞進柜臺里:“得罪,這位是北地來的商人,不知這里規矩,恕罪。他要的是現錢,勞煩派個人來,把六百貫現錢與他。搬動搬不動,是他的事,我自取貨物。”
那人聽了,嘟囔了一句什么,聽著好似怨任澤胡人不知規矩,看來今天遇不少這種事情了。轉頭向著后面高聲道:“高主管,這里又有人取現錢,你出去交待清楚,把錢給他!”
說完,再不理任澤,低頭在會子上做了記號,取出底簿、紙契,勘合無誤,遞出柜臺,讓崔待詔在上面用印畫押。諸事完比,放到一邊,填了一張便箋,交給后面邊過來的一位主管。
任澤知道這里面必有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柜臺外面仔細看著。看那位主管拿了便箋向外面走來,心知這可能就是高主管了。此時不由有些惶恐,若是這高主管真給自己六百貫錢,該怎么辦?
不一會,高主管從旁邊的一個小角門出來,看了看任澤,才對他身邊的崔待詔道:“這位可是崔待詔?是你要領六百貫現錢,支付貨款?”
崔待詔點頭:“不錯,就付給這位員外。”
高主管道:“好,你已簽字畫押,六百貫轉出去了。任員外,隨我去取錢吧。”
任澤不由怔住:“主管,到哪里去取錢?”
高主管指了指旁邊的一個門:“那間房里。你隨我來。”
任澤懵懵懂懂,隨著高主管到了旁邊的一個門外。只見這門外面包鐵,看起來嚴實無比。
高主管從身上取了鑰匙,費力推開沉重的門,對任澤道:“員外,你可是要想清楚了,今日要把這六百貫取走。我們可以幫你搬運到那邊大門外,之后就不管了,你自雇車。”
任澤在外面看著,見這房里堆了不知多少柳條箱,旁邊站了幾個壯漢。心中駭怕,不敢進去,對高主管道:“既如何,煩請主管把錢搬出來,我自雇車運走。”
高主管看了看任澤,一臉迷惑的表情,對里面高聲喊道:“里面搬三十箱出來,到大門外面,交由我查驗!你們小心,不可毀損了箱子!”
里面的壯漢叉手應諾,兩人一箱,抬著柳條箱走了出來。任澤注意道,里面一共十余人,搬箱子的卻只有四人,其他人都老實站著,不知什么緣故。
高主管對任澤道:“任員外,隨我到外面查驗吧。當面驗過,以后不可有爭執。”
任澤總覺得哪里不對,來不及細想,口中答應,隨著高主管向外面走去。
穿過大廳里的人群,到了門外,就見到兩個壯漢把柳條箱放在路邊,又回去了。
頭上太陽高照,旁邊兵士手里的刀槍閃著光,任澤心里終于踏實下來。
小王子和其他同伴跟在任澤身后,也出了廳門,一臉疑惑。他聽不大懂漢話,剛才發生了什么,更是一頭霧水。反正今天的事情,不但是他沒有見過,甚至連想都想不到。
不一會,壯漢們便搬了十箱出來,全部都在路邊堆著。
高主管對任澤道:“員外,過來驗錢。早些驗過了,早些讓崔待詔離去。你這一鬧,耽誤了待詔不少功夫,著實罪過。”
到了現在,任澤已經知道柳條箱里想來是現錢了,只是有些不信。他是第一次遇見這樣做生意,一方面覺得新奇,又強烈地不信任,生怕自己被騙了。
高主管查驗了封條,把一個柳條箱撬開,對任澤道:“員外,過來查驗。”
任澤上前,見箱里堆滿了錢,都是這幾日見到的新制鐵錢,空隙用樹皮塞住。拿起幾枚錢看了,確切無疑就是唐龍鎮里的現錢,跟自己昨天從城中兵士那里貸來的一模一樣。
在手里掂了掂,任澤試著問道:“主管,能不能全部換成銅錢?”
高主管搖頭:“河東路這里通行鐵錢,唐龍鎮里也是一樣。拿著這錢,在鎮里什么貨物都買得。”
說完,高主管指著其他箱子道:“員外,我事務繁忙,快些把這些箱子驗過了,我自交差。”
任澤再也忍不住,位住高主管道:“主管,這里到底怎么回事,可否給在下解惑?我是西域來這里貿易的商人,從來沒見過這些,也不懂這里的規矩,得罪勿怪。”
高主管笑道:“員外莫怪,講解這里的規矩不是在下的職責,沒有辦法。與我相熟的一位滕主管做這件事情,若是愿意,我派人去喚他來。——還是先查驗了錢,我去交差。”
任澤沒有辦法,只好跟高主管一一查驗了柳條箱,驗明里面確實六百貫足錢。
查驗完畢,高主管拍了拍手,對任澤道:“錢數驗明,一切完畢,這錢就是員外的了,莫再要為難崔待詔。你們耽誤了他的功夫,我們也過意不去。——員外稍待,我去喚滕主管來。”
任澤無奈,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高主管進了大門,轉身對同伴道:“怎么辦?我們難道真雇輛車把錢拉了?買什么貨物還沒有眉目,又能放到哪里?”
正在幾個人手足無措的時候,一個跟高主管打扮差不多的人從里面出來,笑著對任澤拱手:“敢問這位可是任員外?在下姓滕,來得遲了,還請恕罪。”
這一位滿面堆笑,和善多了,任澤覺得親近不少,急忙上前相見。
見禮畢,滕主管看了看地上的柳條箱,對任澤道:“員外,我們里面用茶,容我仔細向你講解這里的事情。錢便放在這里,著個人看住就好。這里是城內,到處都是士卒,不用擔心。”
任澤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又看了看旁邊站著的兵士,定下心神,對滕主管拱手:“好。”
吩咐了兩個同伴看住錢箱,任澤隨在滕主管身后,又進了廳門。
小王子雖然聽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么,看得一頭霧水,還是跟在了任澤身后。
進了大廳,這次不向南,卻向北。穿過人群,滕主管指著旁邊的白壁道:“員外,先看一看。”
任澤停步觀看,原來是唐龍鎮衙門揭的榜文,說明了這里做什么,一切規則。
仔細看過,任澤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來因為現錢過于沉重,為了方便貿易,衙門建了這處柜坊。不管是哪里來的商人,都可以把現錢存在里面,由柜坊出具錢票。錢票可以在唐龍鎮內流通,只是付給別人時要由主人用印副押,持錢票的人隨時可以到柜坊換現錢。這不是新事物,唐時長安城里就有,不過多年戰亂失傳了。
看到后面,任澤心中一緊。原來存錢入柜坊,一千文要收十文的保管費,存期一年。自己把現錢取了出來,如果重新存進去,就要交這個錢。六百貫,算一算就要六貫錢。
怪不得崔待詔和高主管看自己眼光怪怪的,如果不取現錢,而只是交割票據,這六貫就省下了。不過這種政策只有城里的漢人商戶清楚,遠來的蕃胡商人,哪里會知道這個?這一天,因為此事,不少蕃胡商人都花了冤枉錢,任澤并不是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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