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富商打扮的人進來,向杜中宵和柳涚行禮。
柳涚道:“這是朱員外,那一位是簡員外,那一位是溫員外,俱是葉縣城里的富商。前些日子,就是他們三個投狀,把鐵監里的爐渣碾碎,用于鋪路。運判前兩日說要養畜禽,種菜蔬,這三位員外得知了消息,都愿意效力。”
杜中宵看了看三人,道:“聽說你們運了爐渣出去,從里面挑出鐵來,低價賣給鐵商?你們這樣做了之后,附近的小冶爐全都做不下去了,好多人虧了本錢。”
朱員外急忙拱手:“官人,爐渣里面有鐵,扔掉了豈不可惜?小的們雇人從里面挑出來,多少換些錢財。有了這項錢財,我們愿意替衙門鋪路,不另收錢了。”
“如此最好。那些小冶爐,到處亂挖亂采,煉出來的鐵又不中用,關了也好。既是你們愿意為衙門鋪路,那便就不推辭了。從明日起,先從鐵監里面開始鋪起,一月之內,連營房的路全部鋪好。”
三個員外一起拱手稱是。他們靠著爐渣里的廢鐵,這些日子賺了不少錢。這是意外之財,每個人都覺得僥幸,生怕鐵監取消了自己的資格。像這種營生,按著這個年代的習慣,都是實名投狀,也就是后世的競價承包。期限一年,到期之后或者延期,或者換人。
隨著人口聚集,鐵監生產進入正軌,周圍的副食品供應不足,物價上漲,直接導致鐵監花了大錢工人的生活水平卻漲不上去。這個問題必須解決,不然,就相當于增加了鐵監的經營成本。依著杜中宵的規劃,鐵監自己會開辟田地種菜,同時養豬牛羊雞,供應內部的食堂。但全部自己生產,難免成本太高,效果不好,還是要借助社會力量。這三個人得了消息,主動請纓。
杜中宵道:“自這里開了鐵監,突然多了許多人口,糧米可以從他州調來,蔬菜瓜果,禽蛋肉食卻不容易。幾個月的時間,外面的肉價漲了不止一倍,這樣下去還得了?鐵監會開菜園,會養豬羊,但這樣還遠遠不夠。現在要幾個有擔當的大戶,在附近開地種菜,多養豬羊,讓肉價降下去。你們三人能把這件事做好嗎?話說在前面,我不管你們產多少,只看外面的價錢能不能降下去。做得好了,衙門不會虧待你們。你們也知道,僅從爐渣里揀廢鐵就能賺許多錢財,這種事情鐵監還有許多呢。”
三人急忙一起拱手:“官人吩咐,小的們敢不從命!只要衙門采買,小的們必然盡量做好。”
杜中宵點了點頭,對身邊的柳涚道:“現在鐵監里面,食堂每日供應兩頓飯,早餐和晚餐。我聽人說,因為活重,許多人中午都要再吃一頓,食堂里不做,他們諸多不便。以后便改成一日三餐,早餐簡單一些,包子油條稀飯,花樣多一些。午飯和晚飯,要豐盛。鐵監里做事跟種地不一樣,不能早出晚歸,一天只吃兩頓就可以。用的菜和肉,可以讓三位員外供應一些,看看做得如何。”
柳涚拱手稱是。這個年代的習慣,是一日兩餐,早餐和晚餐。這是農業社會的習慣,因為農民下田干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午并不回家。工業當然不同,特別鐵監冶鐵的地方,一天十二個時辰時刻不停,工人輪班工作。工作的強度大,中午不吃飯,下午就沒有力氣干活。
幾千人的食堂,規模非常不小了,供應肉菜就能催生幾位員外。
因為物價上漲,食堂吃飯雖然也要收錢,總是比外面便宜。現在鐵監里做事的,大多數人家都不開伙,全家人從食堂里買著吃。伙食是有補貼的,鐵監這樣一直下去總不是辦法。
朱員外三人低聲商量了幾句,拱手道:“官人,這一帶的好地,多是附近一個錢員外家的。我們要種菜,只好買他家的地。這人不好說話,若是衙門出面,我們修幾條水渠,重新開地,便就容易許多。”
荒地不是想開就開,需要衙門認可才行。不然,就跟錢員外一樣,開了地種著,等到衙門確認的時候,讓把稅款補上,哪個也受不了。有了錢員外這個榜樣,哪怕鐵監最近人口暴增,附近的閑田也沒敢去人開荒,寧可在更遠的地方種地,賣到這里。
種菜必須水源充足,朱員外說是修水渠,其實意思就是衙門允許開辟閑田,他們自己引水。沿著澧河開田,水源方便。
聽了這話,杜中宵道:“說起錢員外,他這一年也真是背運。先是鐵監選定的地,他非要說是自家傳下來的,補上了稅款。又開了處冶爐,沒賺多少錢財,就碰上你們賣爐渣里的鐵。經了這些事,他受到教訓,想來不會再胡來了。總要給人一條生路,既然他家有地,你們可拉著他一起做這件事。不租他家的地,可以買他家的菜嗎。你們買了,送到鐵監來,多少他也賺些錢財。除此之外,渡口以下的北岸,你們可以再開幾百畝。記住,到縣里登記賬籍,及時交齊賦稅,不可馬虎!”
三人一起稱是,謝過杜中宵。
出了衙門,朱員外道:“那個錢員外,這一年走了背字,最近尋死覓活。他是這里土著,地他家最多。本來建了鐵監,應該發一注橫財。卻不想昏了頭,先是閑地下種,要想從衙門訛詐錢財,白白賠了七百多貫。又開爐冶鐵,本錢還沒有收回來,碰上我們賣鐵,再也開不下去。本來還想,趁著他現在霉運當頭,我們用些手段,把他的莊子和地全部買過來。唉,不想官人卻要保一保他,著實讓人煩惱。”
簡員外道:“可不是。看著一塊好肉,卻吃不到嘴里!說起來,幫著他冶鐵的史家三兄弟,才是真正倒霉。巴巴從龍興縣趕來,卻遇到這種事情。”
溫員外道:“他們三兄弟有什么倒霉的!有手藝傍身,錢員外那里不行了,三人進了鐵監,現在不知過得多舒服。鐵監不只冶鐵,還要打制鐵器,正是他們的長處。”
朱員外連連搖頭:“不管那些,只是錢員外的家產吃不到嘴里,有些不甘心。”
簡員外道:“他正走背字,想來是得罪了神明,才受這許多苦處。我們只要用些手段,自會讓他把家產拱手送上。他家里是販賣漆器的,把這里的田地賣給我們,一心去做那生意就是。”
朱員外嘆了口氣:“運判官人開了金口,要我們拉錢員外一把,怎么好去吞他家產?得罪了運判官人,我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算了,想來他該轉運,便就幫他一幫。只是,此事我們可要拿穩了,買他家里的菜可以,卻是我們向衙門里送。這可是此地的地頭蛇,一讓他跟鐵監衙門搭上了線,害處不小!”
溫員外笑道:“什么地頭蛇!沒有鐵監的時候,本縣也沒他這號人物!縣城里面,我們三家的生意最大,鄉下的土財主算得什么!”
朱員外道:“話可不是如此說。錢家在附近住了幾十年,不說自家莊客,這一帶的鄉民,都跟他家關系非淺。得罪得狠了,壞別人的事可容易。”
看看到了渡口,簡員外道:“對面的慶余樓愈發做得大了,我們過去飲兩杯酒。將來真正種菜給衙門,這些酒樓,也要用我們的肉菜。眼前的生意,總不能放過。”
其余兩人稱是,一起坐渡船過了渡口。
到了慶余樓,小廝引著到了二樓小閣子里,上了酒菜。
坐不多時,何員外得了消息,過來跟三人打招呼。葉縣里的大戶就這么幾家,人人熟悉。
行過了禮,朱員外對何員外道:“員外來得正好,我們有事要與員外商議,不如一起飲兩杯酒。”
酒過三巡,何員外道:“三位得了鐵監的差事,最近發財,正得意的時候。不知有什么營生,提攜一下小弟?”
朱員外道:“自鐵監開起來,得便宜最多的,便是你家酒樓,如何說這種話?我們三個,不過是幫著鐵監處理渣滓垃圾,賺些小錢,怎么比得了你家。”
說完,不等何員外開口,朱員外又道:“我們剛從衙門出來,又得了一個差事。因最近這一帶菜價肉菜騰貴,鐵監也吃不消,要讓人開田種菜。我們三人接下了這營生,想起員外開著酒樓,必然用的肉菜不少,便來說一聲。等過些日子,我們的肉菜除賣鐵監,也可以你們酒樓。”
何員聽了,搖頭道:“卻是不巧,我這里用的肉菜,已經有人供了。”
朱員外一怔:“不知是哪家?有如此眼光,能看到這生意。”
何員外道:“不是別人,就是這附近的錢員外。他本來冶爐煉鐵,不想被三位搶了生意,做不下去了。前些日子,把附近的地全部改了種菜,這幾天才跟我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