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在地里試機器的蘇頌等人,杜中宵道:“麥老櫻桃熟。此時麥尚未老,襄州櫻桃卻已熟了。商賈從那里販了,到唐州坐火車到中原來,這幾天周邊到處都是賣櫻桃的。”
歐陽修道:“可不是,我也見到了,昨日買了兩斤。聽說還有坐車到襄城,要販到開封府的,不知成也不成。以后火車通了襄州到開封府,中原人也能吃上這些江南珍品。”
杜中宵點了點頭。火車一日可行千里之遙,許多以前不能販運的水果農產品之類,都可以用火車運輸。哪怕各地都有,南方也可以反季節銷售。宋人對吃穿極為講究,舍得花錢,這個時候如果能把櫻桃販入京城,可以發一大筆財。那些不利于保存的水果,以后可能就行銷天下了。
前些日子就有人販楊梅,這幾日販櫻桃,過些日子還會有更多的南方水果賣到北方。現在坐火車的人,幾乎人人帶大量貨物,就連官員也不例外,車票一票難求。
說起此事,杜中宵不由想起自己小時候,第一次坐火車到廣南,看見列車員人人帶著大量水果。特別是好運輸耐保存的菠蘿,見縫插針,幾乎塞得到處都是。對于在火車上工作的人,這算是一種福利吧。
交通運輸對經濟格局的改變,怎么估計都不過分。宋朝不限制人口流動,不岐視商業,這種現象特別明顯。只要有利可圖的事情,就有人去做。
隨著天氣轉暖,最近鐵監周圍的肉菜價格大幅降低,便是有人從唐州一帶販運而來。雖然只隔著二百余里,中間有一座方城山,唐州地氣比這里暖了許多,蔬菜種植更加方便。
坐火車販貨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不收稅。只要買一張車票,路上的各種錢全省了,哪怕是販運大宗貨物,成本也低得多。不過現在車輛太少,貨車只有官營,不對民間開放,影響不是特別大。
看著試機器的人群,杜中宵想,等到這條到襄州的鐵路發揮出作用來,天下看到好處,只怕很多地方都會爭著建。宋朝喜歡重臣外放為知州,到時候肯定熱鬧得很。
看了一會,歐陽修道:“運判,讓他們在那里試好了,我們到城里去逛一逛。”
隨著地方的發展,這里多了新地名。鐵監對面的澧河北岸,店鋪林立,被稱為城里。鐵監人員居住的南岸,則被稱為鐵監。向東還有礦區,北邊則被稱為煤山,都是約定俗成。
剛進入市集,就見迎面走來一個人。頭發花白,松松挽了個髻,花白胡子,穿了個直裰。手中提了一個酒葫蘆,半瞇著眼,一搖三晃,手中哼著小曲。
偶一睜眼,恰看到杜中宵和歐陽修走來,猛地一驚,急忙上前行禮。
杜中宵卻不認識,問道:看你有些面善,只是想不起來是誰。“
那老者道:“小民童九成,這個,這個,在鐵監里做個教席。初來的時候,因為我年老,還愿意去學識字書算,官人夸獎來著。”
“哦——”杜中宵點了點頭,這才想起是誰。童九成是童安路的一個族叔,偶然知道他在鐵監里甚是得意,便跋涉千里尋了過來。這么大的年紀,鐵監是不收的。這個童九成便自費去學識字書算,因為以前上過私塾,很快就學了出來。鐵監營區教書的人,專門有一個學校,有些像后世的師范,他又跑到那里去學了幾個月,樣樣合格。杜中宵聽說了此事,為了鼓勵上進,曾經獎賞過他。
想起往事,杜中宵看看童九成,哪里像個教師,就是個為老不尊的老農嗎。
歐陽修聽說此人是個教書的,不由上下打量,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忍了好久,不悅地道:“若你是哪家員外給人開蒙的西席,隨你喜歡,無人管你舉止。可你拿著鐵監的錢糧,為人師表,怎么可以這個樣子?如此胡來,豈不教壞了子弟!”
童九成連連告罪,甚是尷尬。
杜中宵卻不以為意,一笑而過,對童九成道:“你教學生的時候,可不敢如此胡來,一都要合按規矩。出了學校,隨你自己愿意,不要過分就是了。”
童九成連連稱是,急忙告辭,拿著酒葫蘆急匆匆地走了。
歐陽修道:“運判,為人師尊,豈可如此放浪形骸!此人這個樣子,豈不會教壞了鐵監子弟!”
杜中宵擺了擺手:“龍圖言重了。鐵監的學校,只是三年,讀書認字,能夠寫寫算算而已。他們這些人,算不上什么師尊,無非是教些知識混個口食罷了。頑童又知道什么,學過三年,自有去處。”
見歐陽修還是憤憤然的樣子,杜中宵道:“前面我們找個地方,喝幾杯酒,何必生這些閑氣。”
杜中宵眼里,從來沒有把鐵監的學校教師視為為人師表的人,他們只要教識字和簡單的算術就可以了。相應的,他們的待遇不高,基本與鐵監工人一樣,杜中宵的說法是教職工。
拿著扛大包的錢,卻做士大夫的要求,這種人哪里找去?按歐陽修的觀點,鐵監的學校根本就招不到老師。這些教師就是份簡單的工作,不能過多要求。只要他們在學校的時候,嚴格按照學校的規章制度辦事,業余時間哪個管他。與其嚴格要求,又不能給與金錢與地位,弄出一堆偽君子似的老師,還不如公事公辦呢。工作時嚴格就好,業余時間管他們做什么,只要不作奸犯科就好。
投入有限,在教師身上舍得花錢,愿意請名師嚴師,就必然會減小教育范圍。要普及教育,就不要對啟蒙教師提過多要求。學生啟蒙了,自然會有專門的學校,那才是真正教書育人的地方。
世間事處處皆學問,教人啟蒙讀書也沒什么了不起。教人識字的老師要這樣,那教人做事的又當如何?教與學,不必把雙方關系看得那么重。不要跟傳統意義上的師生關系比,那不只是教知識,而是傳道授業解惑。啟蒙的老師,只要把書本上的知識教了,是能傳道還是解惑?實際做不到。
學校是教知識的地方,不要帶上太多的功能,事情還是簡單一些為好。附帶的東西太多,往往會把主業給忘了。啟蒙之后有各種學校,想學什么就去學,只要考得上,學校愿收就行。
杜中宵可是記得宋朝歷史上最重要的教育革,即三舍法。從縣學開始,層層選拔,分為三舍,一直到太學。依表現和成績,直接代替進士考試。這種改革一點也不成功,既沒有擴大教育范圍,也沒有提高整個社會的文化水平。反倒是途徑單一,利于控制,加劇了黨爭。
傳統意義上的教與學,是此時的書院,雙方自愿,不只教知識,還教思想,學校不適合。
教育一桿子捅到底,從啟蒙開始,上了好學校,就可以上更好的學校,一直到最后,獲得遠超他人的社會地位,又有什么好處。聞道有先后,達者為先,不是先上學的為先。教育系統越嚴密,越容易造成父傳子,子傳孫,最后子子孫孫成了一潭死水。社會要有紀律,但不能太刻板,適當亂一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