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得功坐在房前,瞇著眼睛,愜意地曬太陽。店里幾個小廝站在貨架后,忙忙碌碌地賣貨。
彭員外走過來,拱手道:“員外好恣,坐在這里曬著太陽,真真是神仙一樣的日子。”
阮得功爭開眼睛,道:“你也一樣可以。忙前忙后做什么?過來我們說話。”
彭員外嘆了口氣:“我不一樣啊,許多家口,等著吃飯呢。客棧的房子是從營田務租來的,每月都有租錢,一日都欠不得,哪里比得了員外自家房子,生意又這么興隆。”
阮得功道:“這怪得誰來?未收稻谷之前,我讓你們一起隨我到這里買房子,做些生意,你們只以為吃多大的虧,人人不愿意。收了稻谷賣了地再來,哪有許多房子給你們。”
彭員外只是嘆氣:“棋差一著,便就不可收拾。現在想買房子,也沒的賣了。租房做生意,賺的錢許多要交給營田務,著實不甘心。”
一邊說著,一邊到阮得功的身邊,靠在墻上,兩人說話。
見彭員外手上提個瓶子,阮得功問道:“你提了個瓶子,是要打燈油嗎?我早就說過,何必如此麻煩?買一桶回去,燈油用完了,還落個鐵桶,值不少錢呢。”
彭員外道:“這道理我也曉得,可一桶油多少錢?我店里也沒多少客人,點不了那許多燈。”
上次史大慶被重懲之后,棗陽縣的員外看清了營田務態度,又無力反抗,各自尋找退路。阮得功是本地的大員外,頭腦靈活,及時跑到營田務來,蓋起了這間鋪子,作為自己的退路。那時候營田務一切初建,管得不嚴,比較容易就買下地來。其他人則首鼠兩端,想著先收了稻谷,觀望一番再說。沒想到這么一猶豫,營田務這里的空地就被衙門蓋滿了鋪子,并且對土地控制極嚴,想再自己蓋鋪子也不成了。彭員外這些后來的,只能租營田務的鋪子做生意,沒有阮得功這么逍遙。
現在棗陽縣的客戶,絕大部分已經投了營田務,鄉下的員外們無經為繼,各自另謀生路。大部分都到縣城里去,做各種生意,一小部分到了營田務這里。最頑固的是史員外,堅決不肯賣地,揚言就是地里全部荒了,也絕不賣給營田務。史家給客戶加了工錢,留住了一些人,也不知道下年會怎么樣。
彭員外開的是一家客棧,地方還沒發展起來,沒有多少生意,堪堪顧住本錢。家里的地賣了,開店又沒有什么錢賺,處處精打細算。阮得功開的是間雜貨店,生意就好得多了,賺錢比以前還多。
聊了幾句閑言,彭員外道:“你家的二郎,聽說送到葉縣去學打鐵去了,過得可好?”
阮得功道:“員外,葉縣學的可不是普通的打鐵,可以制好多東西。我家二郎到了那里,著實是開了眼界,想不到世間還有那許多精巧東西。他信里的意思,是學了之后到鐵監做事,我不許他。”
彭員外奇道:“你家里有本錢,回來自己開鋪子多少是好,二郎干嘛要進鐵監?”
“鐵監里日子過得好啊。前些日子我去看過,他們那營房干干凈凈,街道平平整整,下雨了地上連個水洼都沒有,哪里是我們這些鄉下地方能比的!而且那里的孩子,五六歲便進學堂,學得好了一路學上去,不愁沒有出路,哪個看了不喜歡。不過,我送孩子出去學習,是要他回來繼承家業的,豈能讓他留在那里。而且鐵監附近,這一兩年開了許多鋪子,多是鐵監里的人出來做的。什么做車的,制犁的,還有專門做油燈的,生意非常紅火,錢極是好賺。他學上些手藝,回到棗陽縣來,還愁以后賺不到大錢?”
阮得功眼光長遠,知道以前的日子過不下去了,第一個到唐州坐火車看了一圈。回來之后,便就把二郎送到葉縣,去學機械相關的知識。鄉下人分不明白,都說他去學打鐵了。
年輕人到了外面,立即被鐵監吸引,那是一種完全不同于鄉下的生活方式。富裕、文明,簡直是另一個世界。阮二郎到了那里,過了沒多少日子就想學好之后,到鐵監里做活,不再回棗陽了。阮得功坐火車,特意到那里住了些日子,考察之后,得出結論,還是回來有前途。
鐵監再好,總有人覺得不滿意。不斷地有人從里面出來,利用學到的技術,開起一些小工場。有的成功了,有的失敗了,總起來還是賺錢的多。失敗了的,也可以到別人的小工廠里做活,并不會面臨生存危機。鐵監在澧河南岸,大量小工廠聚集在澧河北岸,那里更加繁華。
那里能辦工廠,棗陽如何不能辦?阮得功讓自家二郎,好好學知識,也多學學那一帶的小工廠是怎么做生意的。學上幾年學成了,回家自己出本錢,讓他辦個廠子起來,以后肯定有前途。
現在阮得功雜貨店里賣的貨物,好多是附近小廠子里做的。小廠經營靈活,價格便宜,雖然質量不如鐵監的可靠,總是能用。現在是什么貨物都缺,周圍的人手里的錢有限,這些貨物更加好賣。
鐵監做的是大宗生意,這些小店主本就不受歡迎,進貨不方便。每次進貨不但排隊要等好久,因為數額小,經常還要跟其他店主拼單。你進幾十樣貨物,每樣十件二十件,鐵監不想做這生意。這個時候小廠子的好處就顯出來了,不但是不嫌棄,而且價錢還便宜。
聽阮得功介紹著葉縣鐵監那里的情況,彭員外道:“唉,世道變了,日子不能像以前那樣過了。等過幾日,我也讓自家大郎到那里學些手藝去,不然以后怎么辦?守著這家小客棧,賺不到什么錢。”
阮得功道:“葉縣那里的學校,都是衙門辦的。學生分兩種,一種天資過人的,不用交錢,只要學得好,學校還管吃管住呢。還有一種是天資一般,學就要交錢了。我家二郎看著伶俐,到了那里之后學起來卻是不行。學了三個月考了一次,考的不好,要交學費的。連學費帶吃住,可不是小錢。”
彭員外道:“這錢花了,總是學到手藝,不是白花。不到這種地方,想花錢學手藝別人還不教呢。”
阮得功點頭稱是。手藝人的手藝是吃飯的倚仗,哪里容易教人?都是替人做活,自己跟著學,看個人悟性。有錢人家也不行,讀書寫字、琴棋書畫有人教,吃飯的手藝哪有教人的?葉縣的學校,只要交錢進去,有專門的人教,而且還有教材,是其他地方不能比的。
棗陽的這些員外,數代人都是靠著種地吃飯,突然間改變了生活模式,人人心里不安,做生意總覺得不踏實。去學上門手藝,比做小生意強得多了。阮得功邁出了第一步,好多人蠢蠢欲動。
正在這時,浕水上一艘小船在碼頭那里停下,船上下來一對少年夫妻。左右看了看,兩人來到阮得功和彭員外跟前,施禮道:“敢問兩位員外,附近可有客棧嗎?”
彭員外忙道:“我家就是開客棧的,兩位是要住店?到此處不知是做生意,還是探親訪友?”
年輕人道:“在下徐克,是個游學的秀才。與此地的提舉杜官人有舊,特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