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鐵監附近的一條小河邊,杜中宵和京西路轉運使陳宗古、汝州知州吳育坐著閑談,知監郭諮在一邊做陪。這里是西京洛陽和東京汴梁兩條南下骨干鐵路線交匯的地方,最近兩年,已經成了京西路官員會面的常用地點。杜中宵和陳宗古到這里商量今春事務,閑來無事,在周邊游覽一番。吳育的汝州正在陳宗古回洛陽的路上,兩人同乘一班車,一起多待幾天。
端起汝州官窖的杯子,美美地喝了一口今春的明前茶,陳師古道:“自常平來到京西路,不過數年時間,葉縣這不起眼的小縣,竟已成了天下罕有其比的大市鎮。若不是親眼看到,哪里肯信這幾年柏亭監商稅京西路第一,竟然已經超過了河南府,著實想不到。”
吳育道:“有鐵監在這里,必然會如此。鐵監一年產多少鐵多少機器多少鐵軌三司每年才這里調走許多貨物,不然,商稅還要更多才是。”
陳宗古連連點頭:“是啊,是啊,開工廠產機器,都是錢哪。現在看來,地里種莊稼,實在是換了幾個錢。錢糧,錢糧,現在錢可是比糧重了。”
說到這里,陳宗古問杜中宵:“去年常平司發了錢引,南路幾州用著如何”
杜中宵道:“甚是方便。前幾年,不管是營田務還是常平司下的商場,都苦于現錢不足,生意難以做起來。自有了紙鈔,許多事情都好辦了。因為缺現錢,商場欠了許多村社貨款,民怨頗深,他們的生意難做。有了紙鈔,一切都給現錢,又紅火起來。”
“商場是個好東西,溝通有無,衙門收稅又方便,比以前的牙人行會不知好了多少。”吳育治下各縣都開辦了商場,有了紙鈔之后,收稅更加方便,對此感觸頗深。做為一時重臣,吳育曾經在許多地方為官,深知收稅不易。各縣辦起商場之后,那里的商稅從來都是足額及時交納,州里一下寬裕起來。
說起商場,陳宗古也來了興趣。洛陽是大城,又是四方交匯之地,城里開了幾處商場,天下各地的貨物幾乎都有。自到京西路做轉運使,陳宗古養成了習慣,有時間就到幾個商場里逛逛。
杜中宵和郭諮在一邊,都沒有插話。吳育是朝廷重臣,做過執政的,因為身體不好,到近便的汝州為官。陳宗古是前宰相陳堯咨的二子,家世顯赫,有些話題杜中宵和郭諮插上不嘴。
郭諮進士出身,強于巧思,經常發明些新奇產品。因為設計了許多軍器,又精通數學機械,母憂起復的時候,由文官改成了武職。現在朝中官員,除了杜中宵和蘇頌,就數郭諮對鐵監熟悉。他到這里任官一年多,除了處理公務,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熟悉技術上。
與杜中宵不同,郭諮更加敢想敢干,而且對于軍器有著異乎尋常的興趣。最近設計了一種無敵霹靂車,不停地試,前兩天還拉著杜中宵去看過。杜中宵看了,一時啞口無言。所謂無敵霹靂車,竟然是用蒸汽機制了自行的車出來,不用車輪,而用履帶。車上裝了一門火炮,就是簡易的自行火炮。
郭諮試了無數次,自覺處處講得通,就是發炮的時候,車身動得厲害,無論如何也改不好。杜中宵看了,想了很多辦法,才給他講清楚了后座力的原理。用車拉炮不是不行,要改成牽引炮,這個年代哪里有無后座力炮的技術杜中宵都想不出來。
別說是自行火炮,杜中宵還想過造坦克呢。不是造不出來,無非是又笨又重,越野性能不好,最關鍵的是,這個年代沒有什么用處。成規模的坦克部隊,大宋的財力也支撐不起。而一輛兩車,戰場上又起不了決定性的作用。最重要的是,戰場保障維修過于復雜,不是這個時代能夠支撐起來的。
杜中宵對軍隊的看法,是一個體系。從下到上的編制組成,指揮和通訊,訓練和保障,甚至是征兵動員,除役轉業,都聯系在一起密不可分。郭諮是典型的文人對軍事的認識,別的文人是認為有巧妙無比的兵法,嚴明整齊的軍紀,學會了就可天下無敵。郭諮是武器制勝論,只要有了什么厲害兵器,就可以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到了鐵監后,他結合學到的知識,頗設計了幾種戰略兵器,認真地向朝廷上書,只要軍隊使用了這些武器,北復幽燕易如反掌。樞密院還來書問過杜中宵的意見,杜中宵只能把這些武器夸贊了一番,再加上打仗不是靠一兩件武器能決定勝負的回復。
當然正面的不是沒有,郭諮改良了軍中使用的大車,把底盤與炮車統一起來,而且輕便耐用。不過他那機械化的天才想法,杜中宵只能拒絕。就是郭諮能讓鐵監產出那么多小型的蒸汽機來,杜中宵在軍中哪里找那么戰場維修保障的技術人員。上了前線出了故障,就不用打仗了。
經過郭諮整頓,現在鐵監的產品更加系列化,通用化,走在工業化的正確道路上。這是他天生的本事,對于機械產品,對于工業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直覺。
聊了一會最近一年的變化,陳宗古道:“現在鐵監每年賺錢無數,治下人戶過三十萬,而且多是集中在衙門和工廠兩地。再做下州看待,著實是不合適了。我已多次向朝廷上書,改鐵監為州,朝廷也有此意。只是鐵監這里,最重要的就是工廠,來的官員如果不懂,反而壞事。現在的難處,就是哪里找這許多懂這種東西的官員。似郭知監,進士出身,又精通此道的,實在難得。”
杜中宵道:“此無他法,只能學。運使,不如這樣,我們一起聯名上書朝廷,在鐵監的技術官里面招人考試,給予出身,你看如何”
陳宗古道:“這是個辦法。不過,即使他們得了出身,出仕回避,還是不能到鐵監任職。”
宋朝官員有兩項基本的管理制度,一是任期制,到期離任,除非朝廷特批,不得連任。再一個就是回避制度。回避制度范圍很廣,在地方為官,自己和親屬不得在治下有產業。這一條,斷的是官員以權謀私,利用職權謀私利的路。杜中宵從轉運判官改任提舉常平,首先就是讓家里把工商產業賣掉,就是因為要回避自己職權。還有做地方官,要離鄉幾百里,雖然有變動,基本是要求越來越遠。能夠回到老家做官是特殊的榮耀。丁謂以參政為平江軍節度使,建節故里,當時以為盛事。節度使是虛職,尤且如此。到家鄉或鄰近地方任知州的,多是朝廷開恩,為了奉養父母。還有一條,就是親戚不得在有利害關系的相關衙門任職,包括父母、自己和妻子以及兒女的親戚,以免瓜田李下之嫌。最后一條受處分的官員不少。
杜中宵想了想,道:“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讓新進士到鐵監來做監當官,學得熟悉,可以任主官。”
吳育道:“進士出身,不是貶謫,誰愿為監當還是要別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