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頭與幾個伙伴歡快地在路上跑著,每人手里拿了幾張紙,互相打鬧。
何道成正在路邊放牛,看見叫住狗頭道:“你莫要這么鬧,小心再遇上豺狼虎豹!”
狗頭大笑:“阿爹不要嚇我們,那小老虎已經到樊城的動物園去了,過年我去看了呢!”
何道成笑笑,把幾個人叫過來,兜里摸出幾塊糖,分給幾人。問狗頭道:“你們做什么呢最近學校放了假,為何不幫爹爹媽媽去田里做農活現在收麥子的季節,多少活計要忙!”
狗頭吃著糖,笑著道:“阿爹家里的孩子多,早就不做活計了吧我們家里入了收割機社,一起還有打麥揚場的,幾家人一起做,那些麥子早就收完了!現在阿爹還是做生意,媽媽在村社里做。”
何道成點點頭:“原來你家也入了啊,還以為你阿爹愛惜錢財,不入這社呢。”
狗頭道:“阿爹雖然愛錢,賬可是算得明白。一起買收割機才多少錢省下來的時間,出去做些生意,能多賺不少呢。再說現在收割機多了,附近許多村子都買了。”
營田務到來,襄州、隨州、鄧州一帶社會出現了跳躍式發展,新式農具推廣得比其他地方都快。鐵路通了,鐵監到這里須臾即至,各種鐵制農具使用廣泛。從去年開始,收割機開始流行,不但是用來收割小麥,還用來收割谷粟,旱田作物明顯擴展。現在幾州地區,水稻只種在水利條件特別好的地方,再就是幾個有名品種,比如光化軍六谷泉、棗陽香稻等種得較多。
購買收割機、脫谷機等大件,多是采取社的形勢,幾家人合買一件,收割時共同使用,而且幾家人在一起,用最短的時間收割完畢。有余暇還會出租,收取數目不等的租金。營田勞外也有大戶人家,自己獨立置辦整套農具,要么種的地多,要么對外出租,或者收取費用幫人割麥揚場脫粒。
何道成年紀已大,家里的重活不參與了,就連村正也卸任了對村里的消息不如從前靈通。就在平時替兒子放牛放羊,村里有大事,他做為父老參與討論,日子悠閑起來。
聽狗頭講著最近村里的事,何道成連連點頭。做了一輩子拉纖廂軍,勞累一生,沒想到老了還能夠享福。這種日子過得多了,性格慢慢平和,人也變得慈祥。
聽狗頭講完,何道成問道:“你們幾個人,又不進學,這是做什么去了”
狗頭揚著手里的紙道:“衙門和學校里的人吩咐,我們這些學生,到附近幾村探查民情。現在村里的人種多少地,勞累不勞累,產多少糧食,夠不夠吃,還能賺哪些錢,都要問得清楚。問得好了,都要記在紙上,送上去評比呢。做得好的,聽說有獎勵,以后進學也有好處。”
這既是社會實踐,也是對學生的鍛煉,以后工作合適,會有非常大的幫助。以前讀書的人,多是埋頭苦讀圣賢書,只有少數的人,才會主動接觸社會,共少的人游學四方。現在營田務提供一定的資金,借助學校里學生的力量,進行社會普查,算是一個好的開始。
這是個學風大變的時代,重視社會實踐,講究實事求是的學風便是其中之一。張載還年輕,沒有中進士,當然也沒有在橫渠進行他的井田實踐。藍田呂大防皇祐元年進士,剛進入仕途數年,兄弟們也還沒有訂立鄉約。二程、周敦頤剛剛嶄露頭角,王安石還做著舒州通判,司馬光則到了并州,去給接替王堯臣任河東主帥的韓琦做通判。杜中宵熟悉的鄭戩,前幾年在河東經略的任上去世。當然還有夏竦,也在去年去世了,杜中宵作為外官不能入京,沒有見到他最后一面。
杜中宵在京西營田,農業分成了營田務和地方普通模式兩種經營方式。建鐵監,后來又在常平司建立起新的商業體系,一樣有官營大規模和地方商業兩種方式。未來究竟會如何,杜中宵既無心,也沒有能力給這個時代建立一套理論。那是這個時代文人的事,杜中宵能做的,就是把制度定下來,把官方和民間的變化都記錄下來。這是一個寶庫,誰來發掘,天知道呢。
跟狗頭聊了一會天,何道成問道:“對了,明年你就學滿三年,聽說你考試一向不錯,定然要從現在學校出來了。將來要到哪里去,爹爹媽媽定了嗎”
狗頭道:“媽媽說,我現在年紀還小,不急著出來做事。最近營田務在鎮子里又建了處學校,學的更深一些,不過要考中了才能進。他們的意思是讓我考進那里,再學上兩三年,年紀大一些了,再定將來學什么,做什么。我自己覺得,以后進鐵監去做事,其實也不錯。”
何道成道:“莫去,莫去。我們這里有些到那里學的人,學成都不回來了。既是新設學校,必然會有新的去處,你大一些再說。依我看來,再過幾年,幾處衙門里做事的人,差役會越來越少,只怕大多都要考試才能進去,發著錢糧。進衙門做事,不是強似鐵監”
狗頭哪里明白這些,年輕人總是想著出去闖一闖,這個時候沒有夢想,一輩子還有什么意思衙門里這幾年很明顯,專業性增加,以前一些公吏之間心照不宣的隱形規則,都被拿到了明面上。以前進官府做吏人雖然也要考試,多只考認字和書算,現在考的時顯多了。財政寬裕,差役減少,有編制錢糧的公吏增多,很多事情確實跟以前不一樣了。只有一樁,做了這種考進去的公吏,同樣有回避的要求,一般要求要到百里外的隔壁縣做事,有些不太方便。
幾個同伴催著走,狗頭想起什么,對何道成道:“何阿爹,學校里先生為取了名字,叫賀吉,是個吉祥話的意思。以后你叫名字,現在大了,不好再叫小名了啊。”
何道成連連點頭,又問:“既有了名,先生有沒有給你取字”
賀吉道:“沒有。先生說現在還小,等考到上一極的學校,才能由先生取字。”
一邊說著,賀吉與幾個同伴打鬧著向村里跑去。何道成坐在地上,看著幾個人離去的背影,臉上露出笑容。這才是自己想象中安靜祥和的鄉村生活,生活一天天好起來,輕徭薄賦,有個盼頭。
營田務衙門里,杜中宵和張昷之、蘇舜欽坐在一起,看著最近夏糧的賬簿和一些總結,商量著這一季衙門的收入。現在鄉村從田地里收的主要是糧食,錢已經換成了絹布和各種特產,不再收現錢。五等戶的差別在差役上,表現為以日計工的徭役,做得少了交錢,多了發錢。其他各種苛捐、雜稅、和買和攤派等等,全部已經取消。州縣錢的來源,是在工商業,除了稅錢,還有一些官辦廠社。
把賬放下,杜中宵道:“最近我聽說,除了完稅,鄉村人戶手里還頗有些余糧。所謂谷賤傷農,這一兩年,周圍州縣風調雨順,又有水利相助,糧食的價錢被壓下來了。現在市面麥每斗不足三十文,粳米不過五十余文,這還是有常平司發錢引出來的價錢,遠低于往年。北路幾州,麥每斗要六十文足,有門路的販糧到那里就賺大錢。這樣不行,糧價一低,下年種糧的人就少。常平司平抑物價,首要在糧價。現在剛剛收過麥,我與轉運司商量過,決定以麥每斗五十文、粳米每斗九十文和糴。幾個大的州縣,最近幾年都建了儲糧倉,隸常平司下。收上來的糧食,先存在里面,哪里受災,就運到哪里賣掉。”
張昷之道:“如此最好。谷賤豈止是傷能,也傷營田務啊。到現在為止,營田務還有不少公田,收上來的麥子數十萬貫。沒有個好價,這可如何是好有常平司托底收糧,就不怕谷賤傷農了。”
這是糧食的最低保護價,歷朝歷代都有,常平倉就是從這一制度傳承下來的。當然,管理不善,資金不足,有制度而無法執行是常有的事。現在常平司有商場,有儲蓄所,還發行紙幣,資金充足,平抑糧價的本職工作必須做好。最少要保證本路州縣,糧價差別不太大,讓販糧成為微利。
營田務也有自己的倉庫,存儲一部分糧食。按照出陳入新的原則,每年都要更換一部分,陳糧低價賣出去釀酒,進新糧入倉。但收的大部分糧食,除了轉運司提調,還是要在市場上賣掉。最近連續兩年豐收,轉運司不調糧,賣出去價低,營田務也為難。
常平司正常應該是按三年收糧,儲存一年之用,以平抑糧價來設置。也就是存三年的糧食,能夠在關鍵時刻賣出來,讓市面上的糧價穩定,大部分人吃得起,而不至發生饑荒。這個數字并不大,只是為了平抑糧價,并不需要喂飽所有人。杜中宵在資金充裕后,是按常平倉所積,能夠在大面積絕收的情況下喂飽管下所有人布置的,社會上的糧商基本絕跡。依然在販糧食的,要么是販運地方名產特產,要么就是紅豆、綠豆等等雜糧作物。
有營田務在,倉庫里已經滿了,今年再保護價收購,必須賣到外地去。好在有了錢路,運到北方幾路并不太難。特別是陜西路和京東路,糧價相對較高。
正在這時,公吏來報:“提舉,新任的常平判官已經到了。聽說是坐火車來,并沒有走經湖縣的驛路,是以沿路并沒有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