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過了耶律宗真斃命的地方,又到谷中已經整裝待發的重炮邊圍觀,紛紛贊嘆。
曾公亮道:“沒想到世間有如此神器,一輪炮出,毀天滅地!有如此神器,如此戰功,朝廷當重修兵書。若不重修,《武經七要》就成世人眼中的玩笑了。”
王珪道:“內翰若有意,再選人重修就是。”
曾公亮搖了搖頭:“如何使得?不是杜待制軍中的人,難知其精要。”
眾人圍著二十幾門重炮,看個不夠。火炮他們都是見過的,但擊斃契丹國主的火炮,自然不同。
王珪道:“聽聞我等離去,待制欲往東勝州,親自指揮河曲之戰。你我同年,立此大功,我也與有榮焉。昨夜錄唐陳拾遺出塞詩一首,以送待制。”
杜中宵接過王珪遞過來的一紙素箋,見上面是陳子昂的一首詩:忽聞天上將,關塞重橫行。始返樓蘭國,還向朔方城。黃金裝戰馬,白羽集神兵。星月開天陣,山川列地營。晚風吹畫角,春色耀飛旌。寧知班定遠,猶是一書生。
看過,杜中宵急忙道謝。王珪擅文章,擅書法,雖是錄的別的人詩,文字神采飛揚。自己即將出征的契丹河曲數州,正是朔方郡之地,這詩倒也應景。
當年進士登第,王安石因“孺子其朋”四個字失了狀元,第二名就是王珪,不過他和韓絳都因恩蔭做過官了,最后由第四名楊寘遞補狀元。登第之后,王珪一直任清要之職,雖然此時官職不如杜中宵,地位卻差不到哪里。回去之后,即將出任知制誥,扶搖直上了。
眾人看過重炮,心滿意足地離去,到保德軍坐火車回京城。奏報送到京城,消息傳了出去,滿京城百姓都在慶賀。契丹這個巨人,陰影籠罩了宋朝數十年,終于一掃而空。
新得的消息,耶律重元已經在蕭革的擁戴下,在西京大同府稱帝。耶律洪基則在重臣擁戴下,于南京析津府稱帝。契丹一時劍拔弩張。
面對這種局勢,耶律仁先終于給了韓琦和杜中宵回信,愿意帶大軍放棄豐州。不過對于弟弟耶律義先,則明確拒絕宋軍放回。他的心思韓琦和杜中宵明白,放棄豐州,回兵上京,是為了擁立耶律洪基,為了公事。而如果放回弟弟耶律義先,則有私事之嫌。非常時期,他寧可弟弟做俘虜,以后再說。
耶律交先隨著來的使臣,一起回了京城。有他哥哥,宋朝沒有苛待他,甚至都沒有看作俘虜,好吃好喝,還有人伺候。依韓琦和杜中宵的建議,回京之后,會封他官職,好好養起來。
送走眾人,杜中宵略作收拾,準備帶著重炮和其余兵馬,發兵東勝州。
韓送出城外,吩咐屬下拿了酒來,為杜中宵送行。舉杯道:“待制一書生,練兵于京西,一朝奉命征戰,便立不世之功。此去并無大戰,當占了諸城,謹守地方。世間最難得的是人心,由此向北去,自晚唐時候起,二百年間百姓不見朝廷兵馬。待制當妥善安撫,占住地方,人民安樂。”
杜中宵接過酒,一飲而盡,翻身上馬,向韓琦拱手道:“相公保重。耶律重元已稱帝,數年之內當無南下犯宋之事。河東路是北邊河曲數州的根本,一時無外患,可大力整治。”
韓琦道:“我會在火山軍待些日子,督促地方,修造從保德軍來的鐵路。希望數月之后,有火車直到東勝州。只要通了鐵路,那些地方就再無憂慮,不懼異族來攻了。”
杜中宵點頭,向韓琦拱手行禮:“下官去了,相公告辭!”
說完,與石全彬一起,打馬北去。炮兵副指揮使鄭廉,指揮兵馬,押著二十八門重炮一起,向北而去。耶律仁先放棄豐州,帶走了契丹所有兵馬,數州已經成了空城,實際已是宋地。
一路無話,由于重炮緩慢,三日之后杜中宵一行才到東勝州,劉幾和十三郎、姚守等人迎入城中。
到了衙門落座,劉幾道:“前日已經得到消息,耶律仁先帶附近數州兵馬,已經離開豐州。過陰山之后,他們直向上京而去。楊文廣已帶兵馬去豐州,竇舜卿在云內州,我等和趙滋在東勝州。契丹已經放棄這一帶,豐州和振武縣不必布置重兵,現在要緊的是怕黨項來搶。”
杜中宵道:“這一帶州縣多黨項部族,此事不得不防。”
劉幾道:“西邊河清和金肅二軍,都是契丹近幾年所建。建城時,每城五百戶,多是漢人。契丹大軍離去,這些漢人還在,倒是省了我們不少功夫。我軍三萬余人,到底如何布置,還請待制示下。”
杜中宵道:“現在要最緊的是天德軍。立即命令趙滋,帶所部占住那里。陳勝州一帶,暫且交由騎兵駐守。契丹軍一走,這里的小部族無大威脅,命令所部不騷擾他們就是。”
劉幾稱諾,立即命人通知在河清軍的趙滋,帶所部去天德軍。
如果杜中宵記得不錯,這一帶就是后世內蒙古自治區的中間部分,呼和浩特到包頭一段。這一帶農牧兼宜,有黃河流過,可以發展成重要的農業區。對于中原文明來講,多種地,種好地,才是文明能夠堅持下去的根本。把這里開發起來,就具有了防草原民族南下,并向西向東開拓的本錢。
唐朝的時候,這里建了數年受降城,安置內遷的各民族。除了黨項,還有吐谷渾、突厥、對及韃靼諸族。五代戰亂,這里的農業人口幾乎全部消失,完全成為了牧區。現在通了鐵路,內地漢人遷來不再辛苦,有了大規模開發的條件。杜中宵營田務的手段還在,應該能發展起來。
軍以民為根本,只有軍隊,沒有發展,以后還會跟以前的朝代一樣,中原一亂,這里就成了游牧民族的樂原,成了他們進入中原的跳板。發展農業,支撐軍隊,軍民互補,才是長久的辦法。
陰山下,黃河邊,是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和西北來的游牧民族的跳板,契丹的根本不在這里。契丹的根本之地,是以上京和中京為中心,契丹和奚兩個民族占據的地方,也就是后世的呼倫貝爾草原和遼東之地。正是因為如此,耶律仁先才愿意放棄,帶兵去搶上京。
數日之后,宋軍戰據了豐州、云內州、東勝州、金肅軍、河清軍、天德軍,以及所屬各縣,接管了契丹在河曲的地盤。這一帶地方廣大,人口卻很稀少,當不得內地一大州,不足萬戶而已。
也正是這個時候,杜中宵的新官職下來,以酬賞軍功。禮部郎中超遷右諫議大夫,爵封許昌郡開國公。開國郡公是官員不做宰相所能封到的最高爵位,再往上屬于宰執特權。許昌郡則是杜中宵的家鄉許州的郡名,這是一種特別的榮耀,爵封故里。
差遣則改為河曲路經略使兼都部署,兼制置營田等使。新設的河曲路為軍事路,隸河東路之下。
雖然依舊在河東路韓琦之下,但從這個時候起,杜中宵真正成了方面之帥,獨攬軍政大權,并許便宜行事。石全彬由團練使升節度留后,依然是杜中宵的副手,離著建節只有一步之遙。
營田廂軍所有軍官,俱以以前的假攝官為實任,從三資到十一資不等,超遷授官。
劉幾直過橫行,授正任團練使,帶河曲路部署兵職,軍職依然是營田廂軍軍主。
十三郎和姚守信由假左侍禁直升莊宅使和六宅使帶遙郡,他們升遷的階數已無法計算。
楊文廣和趙滋文思使帶遙郡,竇舜卿洛苑使帶遙郡,其余使臣無數。
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升遷,如果不是杜中宵以前的官職太低,石全彬會直接建節。杜中宵以前只是郎中,升到六部長貳實在沒有可能,石全彬做節度使為副有些過分了。
軍官之下的兵員,則到處都是使臣,炮兵里面除了少數的后勤人員,戰斗人員連效用都沒有了。現在的營田廂軍,整營沒有普通兵員,全是使臣的并不罕見。這支軍隊,已經軍官泛濫,兵員稀缺。
杜中宵擔心出現這種情況,封官賞賜制度不合理,造成軍官泛濫。軍隊里人人都是官,沒有兵還打什么仗?官與兵的區別,本該是職位,是不同的職責,而不應該作為待員的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