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官員到衙門的時間很早,當然下班的時間也早。一般天不亮衙門處理事務,過了中午便就休息了。除非有特別事務,不然下午衙門只有吏人。
天還不亮,杜中宵到了官廳,尚未處理公務,陳希亮便就急急進來。拱手道:“節帥,剛剛有人到州衙首告,說是主人家販賣禁物。”
杜中宵頭也沒抬:“商人做生意賺錢,販賣禁物也沒什么,依法懲治就是了。”
陳希亮道:“不是,是有人向黨項走私焰硝和硫磺!”
聽了這話,杜中宵猛地站了起來,道:“什么?這可不是一般禁物,這是軍資!”
陳希亮道:“是啊。是以司理參軍張唐英接了首告,立即到簽廳找我,讓我來打節帥。”
杜中宵在案后走了幾步,轉身道:“命令張唐英,立即派人去把犯人抓起來!還有,把證物全部抬回司理院!這是大案,不是一般的走私禁物!對了,立即關閉城門,捉拿黨項前來買貨物的人!”
陳希亮稱諾,快步出了官廳,去通知張唐英。司理院負責訟獄,拿人辦案,是張唐英負責。
杜中宵在官廳踱來踱去,仔細想來,自己對勝州的商業環境過于放任了。這三年多,主要精力都是在軍事上,州里事務完全交給幕曹官,許多有背景的人商人不怕。勝州是邊地,對外貿易的對象不僅有西域,還有契丹和黨項。對于這兩個國家來說,邊境走私是不可能斷絕的。不過走私軍資,這還是第一次。
想了又想,杜中宵吩咐士卒,去叫富弼、張昇、田京和李復圭到官廳來。這不是小事,朝廷接下來對付的可能就是黨項,向那里走私軍資,相當于是通敵。
不大一會,幾人到來,在官廳里分賓主落座。
杜中宵道:“剛才陳希亮來報,有人首告城中有人向黨項走私硫磺、焰硝,事情不小。這些都不是普通的禁物,是軍資,其來路必然成問題。”
張昇道:“黨項國內不產硫磺和焰硝,朝廷也不許賣向那里。是什么人這樣大膽?”
杜中宵道:“還不知道。我們以前對這些管得不嚴,查得不緊,利之所在,總有人想試一試。此案我自會從嚴處理,你們不必擔心。我現在擔心的,是軍中的物資。雖說管理嚴,難免有人看在錢的份上想試一試。從今日起,軍中嚴查各種軍資!李復圭,你是管河曲路軍資的人,此次不必參加,只是隨著諸位看一看好了。同時去信西域,告訴張岊,讓他那里一起查!”
幾人稱是。
富弼道:“自從節帥入河曲路,火器之利,天下皆知。這是國之重器,以前朝廷沒有嚴管,只是一時疏忽罷了。現在首告有人走私,很可能以前就有不知多少流了出去。此事除了本路嚴查,還應該上奏朝廷,天下嚴防。焰硝和硫磺,不如以后不許民間隨便販賣,全由商場賣好了。”
杜中宵點頭:“副使說得對。這幾年變化太快,很多政策跟不上來,是要好好管一管了。等到查罷了這件案子,我會上奏朝廷,把天下的焰硝和硫磺統一收到商場來,由他們發賣。”
田京道:“聽說黨項這幾年鑄了不少炮,只是少火藥。向那里走私這些東西,以后是必是麻煩。”
杜中宵道:“也不必過于擔心,與軍中用的相比,民間這些東西本來不多,能有多少賣到黨項?之所以嚴懲,是給大家做個樣子,告訴他們這些事情可是做不得。勝州這里,因為占住的時候,本地土著實在太少,都是內地來的營田廂軍,管理不嚴。特別是外地到這里開鋪子的商家,官府各種優待,而沒有嚴厲監督他們。只知這里有利可圖,而不知許多事情不能做。”
富弼道:“出這樣一件事情也好,不然我們不還蒙在鼓里?命本州人員嚴查,我們查軍里,無非嚴主死守就是。黨項鑄了炮,火藥不夠,不是什么大患。”
杜中宵點了點頭,與眾人商議,后續的盤查如何安排。
清晨時分,沈員外正在家里安睡,突然沖進來幾十個兵士,從臥室把他揪了出來。睡在一邊的妾侍被嚇得直叫,縮在床的一角,樣子十分驚恐。
張唐英親自帶隊,看著沈員外,沉聲道:“你就是悅來貨場的東家?對了,還有悅來商鋪。”
沈員外點頭:“不錯,這些是小的名下產業,不知犯了何事?”
張唐英道:“問那么多做什么?先抓回到衙門里去!派人看住了這里,一個人也不許出去!”
身邊的士卒應諾。張唐英吩咐人帶了沈員外,急速回到司理院。
到了司理院,張唐英升堂,命把譚四郎帶了上來。
見到譚四郎,沈員外只覺得腦袋嗡的一下。這孩子是自己從并州雇來,帶到這里,立得有五年的身契。他做活麻利,只是不太好管,常常惹出許多事來。沈員外管得嚴,除了定的工錢,因為討厭譚四郎喜歡生事,平時并沒有賞錢。昨夜他向自己討賞,自己沒給,想不到就到衙門首告了。
張唐英指著譚四郎道:“這是你下面的小廝,有沒有認錯?”
沈員外點頭:“不錯,這是小的從并州雇來的。當時說好,在我這里做五年,時間到了,給他路費回家里去。依律奴仆不得告主,他告我什么?”
張唐英厲聲道:“一般案子,自然不許奴仆告主。不過這件案子,卻是你私賣禁物出國境,此是朝廷嚴禁!硫磺、焰硝,俱是朝廷禁物之列,不許在勝州城私自出售,你竟然敢賣給黨項!”
沈員外聽了,臉色立刻白了。在內地這些并不是禁物,但勝州嚴禁,自己卻賣到國外去,此次只怕不能輕了。這個譚四郎,要賞錢要不到,沒想到就來首告。
此時的律法,不許奴仆告主,不然嚴懲,而且不治主人的罪。不過話雖如此說,還要看主人犯的罪是什么。如謀大逆等重罪,或者是主人凌仆等,還是允許奴仆告主的。而且自立國以來,已經有過多次官員利用奴仆告主,對主人治重罪的案子,有前例在。
張唐英道:“在你的悅來貨場,已經起出了大量焰硝、硫磺,事實俱在。而且譚四郎招認,這些貨物你要賣給黨項來的人,此事可是確實如此?”
沈員外急忙喊冤枉:“小的哪里知道買貨物的是黨項人?此事實有冤屈!”
張唐英冷笑一聲:“等到把犯人拿來,自然知道。你認與不認,又有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