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沒有早朝,杜中宵起的晚了些。直到太陽初升,在家里吃過了早餐,才到御史臺去。剛剛到了官廳,主簿葉項急忙迎上前來,拱手道:“中丞,剛剛有小黃門來傳旨,命中丞來了之后,立即入宮!”
杜中宵點了點頭,有些意外。當然心中明白,韓琦占了興慶府,黨項戰事告一段落,朝廷迎來了非常關鍵的時刻。只是不明白,皇帝為什么找自己。把自己從河曲路調回京城,明顯是奪了兵權,不想自己過多參與軍事才是。
進官廳略作收拾,杜中宵帶了隨從,進了東華門,直向垂拱門去。進了大內,由小黃門帶著,一路到了崇政殿。行禮如儀,進了大殿,趙禎已等在那里。
賜座之后,趙禎吩咐上了茶湯,對杜中宵道:“韓琦破興慶府,契丹兩相爭告一段落,此非常之時也。今日請中丞來,便就是對后續的事情,請教中丞。”
杜中宵急忙捧笏:“臣豈敢。凡國事,盡臣之力,冒死盡言而已。”
趙禎道:“自儂智高叛時,中丞帶在京西路時練的營田廂軍北上救唐龍鎮,勝契丹,敗黨項,拓地萬里。周邊各國,皆非中丞一合之敵,于今四年余了。韓琦、狄青率大軍滅黨項,還是依賴中丞在河曲路留下的兵馬。狄青三十萬大軍,自九月出兵,到現在四個余月,未下靈州。韓琦與趙滋率三萬人,從星星峽奔襲三千余里,最后去進占興慶府,逼降黨項。兩軍相較,其間差距,著實令人一言而盡。”
杜中宵道:“戰事雖然看將領士卒如何,最后功績,許多時候也要看運氣。”
趙禎搖了搖頭:“僅憑運氣二字,怎么會有今日的差距?狄青兵精糧足,三十萬大軍,三個月也只到靈州城下。若沒有韓琦所部,說實話,今年能攻下靈州就算不錯了。狄青所部大軍,是原來的京城禁軍整訓而來。最開始,京城軍校和河曲路軍校便就較量過,京城軍校大敗。當時禁軍的將領,都說是他們不熟悉新的軍制,新的槍械,才致大敗。最后,京城禁軍便就依軍中將校所議,整訓完成。出征黨項,這些將領豪言必然建功,全軍早已經今非昔比。結果呢?唉”
杜中宵沉默了一會,道:“臣不知道現在軍中到底什么情況,許多事情也難以言說。不過,想來前方狄太尉帶著這支軍隊,也必然費心。狄太尉在軍中數十年,從小卒而起,行軍打仗,自然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最后卻緩慢前行,必然有其不得不的原因。”
趙禎點了點頭:“當年好水川一戰,韓琦指揮并無大錯,最終卻大敗虧輸,任福戰死。主帥一旦分兵,若是控制不力,就會出現意外。狄青是怕再犯好水川一戰的錯誤,才一直小心翼翼。”
杜中宵道:“想來是如此吧。恕臣直言,以前禁軍的弱處,看得出來。小戰時并不怕黨項人,一到大軍合戰,就會出各種各樣的錯誤。有的時候是將領畏懼,不戰而逃,有的時候是配合不力,從來沒有全軍一心出戰的時候。狄太尉想來是怕此事,所以帶兵格外小心。”
趙禎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兩相對比,以前禁軍的毛病現在看得清楚,實際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了。統兵官權力太大,戰時缺少組織,會出各種各樣的問題。沒有主帥壓陣,下面的統兵官能出各種想都想不出來的毛病。狄青已經足夠小心,惟一一次分兵,還出了青崗峽的亂子。事實如此,再說就沒有什么意思了。此次戰事,是趙禎對以前舊軍制的最后一次挽留。
想了一會,趙禎道:“滅黨項之后,就要面對契丹了。今日請中丞來,就是想聽一聽,中丞對如何對陣契丹,心中可有計較?以朝廷現在的兵力,對契丹有幾成把握?”
杜中宵道:“狄太尉所部禁軍,臣所知不多,不敢多言。河曲路整訓過的兵馬,有十五萬,若是指揮得當,或許可以乘耶律重元之敗,取西京道。縱然不能取西京道全境,也要爭取占住幾州,如朔州和應州。如此一來,以后整訓兵馬之后,再取西京道就容易許多。再多,就不敢想了。”
趙禎道:“現在看來,狄青所部三十萬人,不重新整訓,只怕用不得。縱然有槍炮,也不能如河曲路舊部,所向無敵。槍炮終有一天會被敵國學去,不是百世不易之法,當別想辦法。”
杜中宵道:“陛下所言極是。便以此次攻黨項來說,他們就造了炮,雖然不如朝廷造的,終究是能用的。將來面對契丹時,他們的炮必然也有,而且要強過黨項。”
槍炮是武器,能領先一時,卻不能一直領先。真正支撐軍隊的,是朝廷國力。國力強大并不能保證有一支強大的軍隊,但沒有強大的國力,強大的軍隊也無法支持。武力可以橫行一時,卻并不能夠橫行萬世。漫長的人類歷史,曾經出過無數強大的勢力,不修內政,終究是曇花一現。
中原雖然強大富足,如果不能整合,就無法形成對北方游牧民族的絕對優勢。宋朝尤其如此,歷史上一敗于女真,再敗于蒙古,亡了天下。這個結果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國力無法轉化成軍力,才是最重要的原因。至于為什么國力無法轉化為軍事力量,說到底,還是在根子上的軍制上。
宋朝是五代十國的延續,特別是軍事制度,只是修修補補,而沒有進行徹底的變革。這支軍隊是皇權的保證,一直與國政割離,是皇帝真正的主心骨。大多時候,朝廷施政的首要目的,就是收錢糧,用錢糧來養軍隊。后世軍隊的特點,在這個時代是不存的。這個時候的軍人,就單純是當兵吃糧,誰給錢就給誰賣命而已。朝廷一沒有了錢糧,軍隊很快就星消云散。
趙禎嘆了口氣,看著杜中宵道:“滅黨項后,朕欲恢復燕云,混一宇內,再現漢唐時,四夷賓服之盛世。中丞于統軍是天縱之才,愿不愿意效綿薄之力,輔助朕完成此偉業?”
杜中宵捧笏:“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臣自當聽憑陛下馭使。”
趙禎重重點了點頭:“黨項戰后,我欲用你重整禁軍,意下如何?”
杜中宵道:“臣愚鈍,陛下但有所命,臣盡心盡力就是。”
看得出來,這次黨項戰事,讓趙禎真正看明白了,舊的禁軍軍制已經沒有保存的必要。近半年來與杜中宵的接觸,也認識到杜中宵的為人,應該可以付諸大事。只有把禁軍改掉,才能讓河曲路軍隊所表現出來的戰力,真正成為宋朝禁軍有的力量。黨項是不能與契丹相比的,從立的時候起,便一直臣事契丹。
滅掉了黨項,并不能保證可以恢復燕云,那是更加艱巨的任務。杜中宵并不知道,趙禎到底打算怎么使用自己,總之是與以前不一樣了。自己首先要做的,是重新整訓禁軍,把這支軍隊徹底改變,成為與國力相匹配的軍事力量,完成更艱巨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