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密院里,杜中宵和田況居中而坐。一邊坐著富弼和歐陽修,另一邊坐著趙滋和張茂實。
敘禮畢,杜中宵道:“今日召兩位來,是商量一下如何跟契丹使節交涉。劉幾言,馬懷德以河北路安撫使的身份行牒契丹,幾次去文,到現在也沒有回應。而且據傳契丹境內,正在刺民為兵。看起來,契丹人并不打算認輸,而想招兵與本朝對抗。”
歐陽修道:“一萬兵來,結果一天時間,便就一個不剩。戰果如此,契丹人還不認輸?”
杜中宵搖了搖頭:“不要忘了,自契丹立國,至現在一百五十年,對外從無大敗。特別是契丹對中原,進攻或有不足,防守綽綽有余。從經驗來說,契丹占有絕對優勢,豈肯認輸?唐龍鎮一戰,是碰巧一戰擊斃國主,而后兩帝爭立,契丹人并不認為自己大敗。”
富弼道:“契丹軍力無敵的時間已經太久了,無論如何接受不了失敗。縱然敗了,也要對方低頭認輸才是。還記得契丹跟黨項之戰嗎?數次討伐,契丹占不了多大便宜,但最后還是黨項稱臣認錯,兩國才最后緩和下來。現在對本朝,讓他們低頭認錯談何容易。”
趙滋道:“戰力如何,終究是要戰場上打出來。不把契丹打得大敗虧輸,他們不會低頭的。只是本朝這幾年連戰連勝,在雄州大勝的情況下,也不能夠低頭。怎么跟契丹談,要兩位斟酌。”
張茂實道:“下官兩人奉圣命招待契丹使節,如何去談,還請太尉們示下就是。”
田況道:“去見契丹使節的是你們,他們什么性情,如何態度,你們才是最清楚的人。當然要問你們的意見,了解見面的樣子,才把事情做好。”
宋朝和契丹各自向對方派使節,都是一文一武。而且契丹一般情況,是派一個契丹武人,配合一個漢人文人。不同的是,宋朝是文官做正使,契丹則是武官做正使。雙方的使節見了面,如果不是有重要事情談,則武將陪著武將,文官陪著文官,倒也其樂融融。
張茂實是趙禎早夭的嫡兄乳母的兒子,其母入宮的時候,真宗皇帝把他交給內侍張景宗撫養,是張景宗的養子。真宗和趙禎兩人,對張茂實特別關照,一直高官厚祿。民間有傳言,說張茂實是真宗在外的私生子。趙禎當政的年代,這種私生子的傳言特別多,都已經見怪不怪。
按慣例,宋朝的武將副使,是陪著契丹使節吃喝玩樂的,一般不參與國家大事。所以在張茂實的眼里,樞密院有什么話,直接交待就是,不必把自己的歐陽修叫來商量。
歐陽修道:“此次來的契丹副使是翰林學士姚景行,本是進士出身,為人寬厚,倒不是多么難說話的人。只是正使耶律乙辛,極難說話,幾次見面都談不到一起去。”
杜中宵點了點頭:“看來,契丹朝里,也跟耶律乙辛一樣的看法。這樣吧,你們還是按正常使節去陪伴,如果實在談不到一起,那就不要談了。等到上朝,讓他們不涉及雄州一戰就是。與契丹交涉,就交給雄州的馬懷德好了。仗是那里打的,便就讓河北路的官員去談。”
宋朝沿邊幾路的安撫使,是跟契丹解決邊境沖突的,契丹有對等衙門。河北路分為四軍事路,所以單獨設一個安撫使,專門與契丹交涉。雄州正處在兩驛路上,安撫使一向由知州兼任。
田況道:“和為貴,你們與契丹使節見面時,不要咄咄逼人。一些話語可以由著他們說,只要不傷朝廷威儀,不要圖一時口舌之快。”
歐陽修道:“太尉,此次是契丹敗了,一萬兵馬全軍覆沒。卻不想那個耶律乙辛,相見時一直口吐惡言,倒像是他們剛剛大勝一場一樣。若只是陪著他們解悶,只怕不好做。”
杜中宵道:“契丹人不在雄州一戰上松口,那你們與契丹使節就沒有正事談了。不談正事,還有什么爭執?契丹使節若說起此戰,你們把話題繞開就是。看來此事不能善了,且靜觀其變吧。”
歐陽修和張茂實一起拱手稱是。話題不涉及雄州一戰,那就只剩下吃吃喝喝,這差事容易許多。
杜中宵又道:“還有,嚴禁契丹使節出都亭驛!只要出門,必須要朝廷恩準才可。包括契丹使節帶的傭人,一樣要都亭驛派專人跟著,不許他們四處隨便走動,不走買禁物。切記!”
歐陽修拱手:“太尉吩咐的是,下官記住了。”
又談了會閑話,確認跟來的兩個使節沒什么好談的,歐陽修和張茂實便告辭離去。
兩人離開,田況對杜中宵道:“現在看來,契丹不準備低頭,雄州一事該如何處置?”
杜中宵道:“已命雄州,治下的兩輸戶自此以后,不再向契丹納賦服役,且看契丹人如何應對。說來說去,契丹人在戰場上面輸了,一時之間又無法找回來,想讓我們讓渡些好處給他們而已。”
田況道:“若只是給些好,此事便就過去,倒不妨試一試。”
杜中宵搖了搖頭:“世間哪有打仗勝了還去賠禮道歉的道理?黨項會如此,是因為小國寡民,贏了一次兩次,不妨礙契丹人下年接著攻來。兩國交戰,契丹敗十次都沒有什么,黨項敗一次,可能就要亡國了。本朝豈是如此?契丹就是傾國之后南來,也無非是再打一場。”
富弼道:“自數年之前,杜太尉救唐龍鎮,這數年來朝廷對外向無敗績。此時士氣正盛,如果向契丹低頭,必然影響軍心。此次已經大勝,更加要對契丹強硬到底。”
田況一時不語,過了一會,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自杜中宵開拓河曲路,這些年來,宋朝打了多少仗?朝中許多大臣,都覺得戰事太多,應該緩和幾年。奈何每次戰事,都是宋朝大勝,主戰派的士氣越來越盛,想要緩和,根本就沒有朝臣支持。田況便是如此,不想再打下去了。
元昊叛宋時,夏竦被任命為陜西路經略使,特辟田況為判官。自那以后,田況在西北,參與了對黨項的多年戰事。那次戰爭,宋朝用了渾身力氣,還是奈何不了黨項。后來范仲淹和韓琦到了西北,采取了許多措施,也不過是使黨項不敢進攻而已。田況身處其中,對戰爭從心底反對。一旦獲勝,就想著借勝查與敵方盡快談判,能有個好條件,已經千好萬好。
杜中宵不同,自帶兵救唐龍鎮,打了多少勝仗?敗契丹,敗黨項,一直收復西域,未逢一敗。現在入主樞密院,想的是恢復燕云,甚至更大勝果。此次在雄州,小試身手,結果契丹一敗涂地。這正是要擴大戰果的時候,怎么會自降身份與契丹言和?契丹不付出巨大的代價,根本就不會有和談。至于爭取和平為禁軍整訓留出時間,杜中宵更愿意在與契丹的戰事中整訓,省卻許多麻煩。
戰爭已經開始,而且是契丹人引起的,哪有那么容易結束?契丹人的手段,無非是戰爭威脅,現在的宋朝早已經不怕開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