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上來,杜中宵舉杯,道:“今日得閑,我們飲一杯酒。幾個月來,難得有這樣清閑的時刻。”
眾人一起舉杯,飲了酒。羊肉煮的烤的上來,分給眾人。杜中宵吃了一塊肉,慢慢嚼著。
蕭虛烈道:“前幾年,滅黨項的時候,大多士卒都放為良民。太尉,怎么這次不同?幽州戰事結束了,戰俘一個不放。契丹的青壯,大多都在幽州。不放他們回去,契丹各部堪憂。”
杜中宵道:“你說的清楚,那是滅黨項之戰,現在契丹還好好的呢。戰敗了,把士卒放回去,等過上兩年,再卷土重來?若是現在滅了契丹,很多人是可以放回去。”
蕭虛烈怔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閉嘴。
杜中宵道:“其實還有一點。滅黨項時,是朝廷大軍攻入黨項,他們當時并沒有殘害大宋百姓。契丹此次南下不同,雖然進入宋境,朝廷在河北路堅壁清野,沒有造成大的破壞。但曲陽一戰,耶律貼不占領縣城之后,把城中百姓屠戳一空。為了保障糧草,在幽州簽軍數十萬,民間糧食幾乎顆粒不剩。你們知道嗎?朝廷大軍占領幽州,見到的是餓殍滿地,百姓嗷嗷待哺。這樣一支軍隊,不經過改造,怎么放心讓他們做平常百姓?殺人越貨對他們是尋常事,不遵法紀,不遵朝命。”
蕭虛烈想要反駁,想一想,杜中宵說的都是實情。最后只好嘆了口氣,不說什么。
杜中宵道:“以前朝廷每年防秋,防的什么?到了秋天,草原的游牧民族往往南下,小則搶掠,大的就攻城拔寨,百姓苦不堪言。這些百姓種著自己的地,每年辛辛苦苦,憑什么就要被人搶?你們在契丹的時候,覺得這天經地義,尋常不過。現在敗了,就不該有任何怨言,自作自受而已。”
耶律仙童見氣氛有些尷尬,急忙道:“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太尉,也不能怪將士們。”
杜中宵道:“自古以來就做強盜,所以他們做強盜就沒有罪?恕我直言,世上沒這個道理。說到底不就是欺負中原王朝打不過去嗎?其實也不是打不過去。漢時的匈奴,也曾囂張跋扈,最后哪里去了?唐時的突厥,也曾打到長安城外,逼著唐王簽渭水之盟,現在還剩多少突厥人?契丹曾南下開封,天下節度使凜然聽命。現在南下大軍全數被殲,也不意外。”
耶律仙童三人訕訕,不知該說什么好。杜中宵說的不錯,耶律洪基剛剛斗敗耶律重元沒有多久,能夠組織起傾國之兵南下,就是因為契丹眾臣不相信,此戰會失敗。早知道這個結果,耶律洪基不管說什么都不會如此的。從晚唐到現在,契丹立國起,就沒有在與中原王朝的大戰中吃過大虧。
杜中宵道:“草原民族放牧牛羊,中原漢人種植稻麥,大家各過各的日子,不好嗎?只要中原王朝稍一松懈,你們便就南下。搶財物,殺人放火,還認為理所應當。那么中原王朝打贏了,把草原民族全部殺光,是不是也理所應當?按道理來說,全部殺掉,也沒有什么話說。”
耶律仙童道:“太尉,契丹與以前的匈奴、突厥不同,豈可一概而論。”
杜中宵聽了點頭:“不錯,是不一樣。契丹不但是有草原,還有燕云十六州嗎。不但有牛羊,還能耕種田地呢。幽州是契丹地盤,百姓是契丹的百姓,怎么還會這樣呢?今年,如果不是契丹敗了,朝廷重占幽州,幽州百姓大部分就餓死了!”
見三人不說話,杜中宵嘆了口氣:“你們說,若是依據契丹軍隊的所作所為,現在朝廷如此處置過不過分?沒有殺人,他們只要做活,便就有吃的,有住的,還要怎樣?建立這處牢城營,朝中許多官員是不同意的。契丹人已經敗了,何必關心這些將領的死活,殺了就是!”
耶律仙童、耶律仁先和蕭虛烈一起拱手:“太尉仁心,救下許多人命,必有后福!”
杜中宵擺了擺手:“什么后福,說實話我也不信。但不敢怎么說,這是許多人命啊。雖然以前有許多錯處,能不殺,還是不殺。但不殺得有不殺的道理,不能兩嘴一張,說聲不殺,此事就這么算了。所以要建此處牢城營,讓關在這里的契丹將領,在這里學會,不勞作就沒有飯吃。他們的衣食,是百姓辛苦種出來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以前在契丹的時候,可以不理會,現在卻不能夠了。大宋百姓的稅賦,不能夠花在他們的身上。以后做尋常百姓,必須要掙出衣食來。”
耶律仁先拱手道:“太尉說的是。這些契丹將領,大多出身富貴,放為平民也難以存活。”
杜中宵點了點頭道:“今天跟你們說這些,就是想讓你們明白。不是我苛待關在這里的契丹人,若是苛待,一刀砍了最是容易,何必要費這許多手腳?上天有好生之德,能不殺人時,就不殺人。但以前的罪責,不能置而不問。他們以后的生路,也要考慮才是。”
崔向道:“太尉今日一席話,讓我茅塞頓開。下官被派來管牢城營,說實話,確實疑惑。關在這里的都是契丹的王公貴族,何必費這許多力氣?若是對朝廷有用,好生養著就是。若是無用,干脆就一人一刀,一了百了。卻沒想到這處牢城營,有這許多用處。”
杜中宵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其實留著這些契丹人,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方便作戰。如果把這些人全殺了,剩下的契丹必然瘋狂,接下來的仗不好打。不過不殺他們,好好供養起來,杜中宵無論如何過不了自己心中的那一關。此戰宋朝損失不大,但幽州太慘了,怎么能輕輕放過?
一定要建牢城營,把這些人改造成普通百姓,杜中宵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但真正的效用有多少?杜中宵自己也懷疑。關三年?還是關五年?到了那個時候,外面形勢如何?這些人的財富,其實是留在契丹的。如果那時占領了契丹全境,他們的家人入宋,怎么會在乎如何吃飯的問題?這里關的最小是中級將領,哪個不是巨富之家?哪果契丹抵抗激烈,當然一切休提。
喝了一杯酒,杜中宵嘆了一口氣。世間的事,哪里有什么事事如意?盡心力,聽天命而已。此次建牢城營,更多的是一個態度,最后的效果受到很多事情影響,實在是說不清楚。
天氣暖起來,晚上不再寒冷。風吹進來,帶著花的清香。幾個人一邊喝酒,一邊吃肉,一邊說著閑話,氣氛慢慢輕松起來。
耶耶律仙童道:“若是在中京,此時依然天寒地凍,不想開封已經溫暖如此。以前常聽說,大宋是繁華之地,特別是開封府,天下第一繁華,再沒有一個地方可比,今日才知道確實如此。”
杜中宵道:“與契丹相比,自然是如此。不過,再向南一些,還有煙雨江南。大王,好好在這里做幾年,等到事畢了,可以去江南游玩一番。”
耶律仙童聽了有些神往,過了一會道:“難道是越向南天氣越好?那么嶺南又是如何?”
杜中宵笑道:“嶺南瘴氣遍布,溫熱難當,冬天還過得下去,夏天要熱死個人。不是越南越好,而是不南不北,才是最舒服的地方。從開封府到江南,其實都是極好的地方,有些許差異罷了。”
這就是大宋比契丹強得多的地方,地理豐富多樣。既有西北、東北這樣寒冷的地方,也有江南那樣不冷不熱的地方,還有嶺南那樣炎熱多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