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檀州,就進入了山區。一路上靜悄悄的,連個行人也見不到。幾十里路沒有人煙,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見到一座小村落,有三戶人家。
劉幾看看天色,對馬鏑道:“我們在這里歇了吧。明日應該就到北安州了。到了那里,我們補充些糧草,便繼續前行。出發前杜太尉說過,要以最快的速度到榆州。”
馬鏑道:“也好。這里是思鄉嶺,翻過山去是新館驛。”
劉幾道:“今日前鋒應該到臥如來館,離著北安州城不遠了。不知北安州守將知不知道我們來。”
馬鏑道:“自然是知道的。新館就有驛馬,那里的人自然早早就去知會州里了。”
兩個人說著閑話,一起下了馬,到了小村子外。
這村子三戶人家靠打獵為生,平時路上人多的時候,也兼做客店生意。從耶律洪基南下,這里就商旅斷絕,幾乎半年沒什么人了。他們買些日用品,要走幾十里山路。
到了村口的人家,親兵帶著一個老者上前來,道:“太尉,村子里的人見軍隊來了,青壯都躲到山里去了,只留下幾個老人家。”
劉幾對老人道:“敢問老丈貴姓?我們是大宋軍隊,自己帶著吃食,不搶你們。”
那老者看著有些恐慌,行禮道:“回官人,小的劉聞,村里的人叫我劉太公。”
劉幾笑道:“我們倒是同姓。你不必驚慌,我們在你這里歇一夜,明日一早做行。住你房屋,會給你算房錢的。看你這里,一間房算二十文錢,好不好啊?”
劉聞道:“官人,這里已經半年沒什么行人了,要了錢有何用處?若是給,不如給小的些鹽。許多日子沒有出山,我們這里鹽缺得很。”
劉幾道:“也好,我們行軍帶著有鹽,倒是不缺。對了,我們的是大宋細鹽,可不是粗鹽,聽說在契丹價錢不低。等到明日走了,給你五斤鹽為謝。”
劉聞聽了千恩萬謝,與親兵一起,去收拾劉幾住的房屋。
看著劉聞離去,劉幾嘆道:“去年幽州一戰,看來契丹百姓也創不小。這樣的小山村里,見到軍隊來了,青壯就早早躲出去了。必是年前契丹人強拉丁壯,百姓害怕。”
馬鏑道:“太尉說的是。四十萬大軍南下,幽州又有數十萬簽軍,有多少青壯留下?中京大定府附近還好,中間道其余幾州,也是損失不小,今年難過。”
劉幾點了點頭,看著四周風景。此時已經二月下旬,天氣轉暖,樹上長出了新葉。這山里的風景倒是不錯,就是太過偏僻了些,生活并不方便。
到了草房前的大樹下坐好,親兵泡了茶來,劉幾和馬鏑一起喝茶。
正在兩人說閑話的時候,一騎快馬從北邊沖來。到了附近,騎士下馬,到劉幾面前叉手道:“稟報太尉,前鋒莫潭已至前方臥如來館。契丹北安州知州劉仁安、守將趙登祿答應獻城,已入莫將軍營里。”
劉幾聽了大喜:“好!你且去歇息。明日一早,隨我去北安州!”
騎士叉手唱諾離去。劉幾對馬鏑道:“我還以為要你到了北安州,他們才會獻城,沒想到他們今日就做了。如此一來,事情就簡單許多。”
馬鏑道:“我等早已經商量過了,只要宋軍到來,便就獻城。倒不一定要見到我。”
劉幾點了點頭。看來這些契丹守將對形勢看得很清楚,知道契丹末日已到,早早改換門戶。現在主動獻城的,宋朝必然善待,可以保全家族。
與跟皇族走得近的韓家不同,馬、劉、趙這三家,是幽州大族。雖然做官的子弟很多,在幽州一直是聚族而居。幽州一戰后,宋朝并沒有針對這三姓,只當他們是尋常百姓。得到了消息,在契丹做官的三家子弟,便就聯絡主動獻城。實在太遠的,也準備秘密返鄉。
中京道獻城的幾州,官員將領當然不都是三家子弟。不過這里離幽州近,他們三家在這里當官的人很多。聯絡了之后,不同意的契丹將領已經被處理了,同意的自然就與三家走到了一起。
幽州城里,杜中宵和富弼坐在院子里。中間小桌上一盤羊肉,幾樣果子,兩人喝著閑酒。
吃喝了一會,富弼道:“卻沒想到,幽州一戰剛剛打完,太尉又要出來作戰。現在想起來,耶律洪基真不知道發了什么瘋,會突然帶著傾國之兵南下。結果一戰精銳盡喪,到今日局面。”
杜中宵道:“在我們看來,契丹人南下不可思議。但在契丹人看來,只怕看著大宋,還是跟以前一樣,只要嚇唬一下,就要雙手奉上錢財。這些年,本朝滅了契丹,開辟了西域,都非常輕松。若是腦子正常的,都不會來撩虎須。但有時候,有人就不這樣想,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是啊,一個正常人的思維,是想不明白契丹怎么會跟作死一樣,突然跟宋軍開戰。而且是作死就真地死了,幽州一戰大敗,整個契丹帝國開始崩坍。
國家有時候就是這樣,就跟癔癥了一樣,突然就不理智了。便如杜中宵前世,印度也曾經是突然就跟中國開戰了,中國人也想不明白。就是用腳趾頭想,對印度這是必敗的仗,怎么就打了呢?然而印度就真地打了,而且一觸即潰,一敗千里。
宋朝雖然這些年連戰連勝,軍威極盛,沒有跟契丹戰過,契丹就是不怕。沒有辦法,從五代的時候起,契丹對中原就有優勢,多少年了。跟宋朝又不是沒打過,宋朝勝了幾場?
喝了口酒,富弼道:“是啊,就是想不通。你們回朝,我留在幽州,把去年的事情想了一遍,越想越是不可思議。要說最開始,契丹覺得能贏,也說得過去。可到了幽州,偷襲曲陽,最后把數萬人喪送在那里。然后一戰未勝,我們堅壁清野,契丹連吃的都沒有了,還是堅持不撤軍,是個什么道理?”
杜中宵笑道:“相公,有時候的事情,就是沒有道理可講。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如果事事都難夠講通的話,那就簡單了許多。我們活在世上,經常處理的,其實就是沒道理的事。”
富弼點了點頭:“太尉說的是。契丹這一敗,是沒有道理。不過,他們敗了,本朝北進一統天下就容易許多。要不然,縱然本朝軍力強大起來,輕易也不敢與契丹開戰。”
是啊,以朝中官員的想法,宋朝當然不敢輕易與契丹開戰。除了少數官員,誰敢來碰這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