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元震走后,又等了一二十日,進入七月,韓琦才卸任樞密使,到了勝州。
迎了韓琦入帥府,杜中宵道:“河曲這個地方,到了七月,天就涼了。太尉遲遲不來,倒是讓我不知道干什么好。現在內外平靜,正是最好的時候。”
韓琦笑道:“現在的樞密院,可與以前的不同,我非要等到新任樞密使,才能離開。”
杜中宵問道:“不知新的樞密使是何人?不知軍事可是不好。”
韓琦搖了搖頭:“賈昌朝相公。他在河北多年,那里的禁軍整訓參與很多,不算不知軍事的人。”
杜中宵默默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賈昌朝專精于經學,是給現在的皇帝講經而受賞識,實際政務上可沒有韓琦的本事。他入朝受重要,顯然是皇帝的關系。
入了帥府,韓琦左右看看,道:“當年與黨項大戰的時候,勝州可不似現在繁華。三年多時間,節帥統帥一路,軍功無數,地方發展得也讓人不敢相信。”
杜中宵道:“這里是貿易要道,自然商業發展得起來。有了錢,就一切好說了。”
韓琦連連點頭:“不錯,這幾年勝州著實不同,每年京師用的牛羊之類,不知多少來自這里。”
說完,杜中宵向韓琦介紹了河曲路和勝州的官員。富弼與韓琦當年曾經一起主持慶歷新政,交情深厚。只是性格不同,私下交往不多。現在再次相見,格外親熱。
職位交接不是一天能完成的,杜中宵看天色不早,對韓琦道:“我在后衙備了酒筵,為太尉一行接風洗塵。接下來的幾日,交接完事務,我再告辭。”
韓琦道:“節帥不必急于離去,西北事務還多有請教的地方。朝中御史再多任幾日沒有什么,我沒有節帥教導,只怕誤了西北大事。”
杜中宵道:“太尉先前掌樞密院,來西北任職,必然大計已定,還有什么疑難?”
韓琦道:“節帥在西北三年多,打下來了一個河曲路,又恢復西域,天下間再沒有一個人比你更懂西北。節帥應該看得出來,狄太尉帥秦鳳路,我來河曲路和安西路,朝廷有意黨項。如何打黨項,朝廷雖有初步議論,大的方略卻未定。此事惟有節帥能夠說得清楚,如何肯放過?”
杜中宵笑著搖頭,連說不敢。兩人有當年一起指揮對黨項戰事的交情,這些年文書不斷,有格外的交情。嚴格來說,對黨項勝后,韓琦入京城為樞密使,全軍整訓,其實就是韓琦在內,杜中宵在外,兩人互相配合才搞起來的。不過杜中宵個人不喜歡與官員結黨,私下交情并不深厚。
到了后衙,已經備好酒筵,眾人落座。
杜中宵舉起酒杯,對眾人道:“我在河曲路任經略,到今天已經三年多了。做的好做的壞,都已經過去了,沒必要再說了。現在朝廷已經定了,我入京城為官,河曲路交由副使富弼。另再派韓太尉到河曲路來,任河曲路、安西路經略使。今日韓太尉到了,我們且飲一杯。”
眾人飲了酒,韓琦道:“三年多前杜節帥來救唐龍鎮時,我是河東路經略使,一起指揮了對黨項的戰事,大獲全勝。今天再來河曲路,與諸位同僚,一起共事。”
眾人一起問訊,又飲了一杯酒。
酒過三巡,話題慢慢放松,眾人各自說話。杜中宵和韓琦、富弼、張昇、包拯一起,議論著現在黨項那邊的局勢。兩個樞密使放到黨項南北,擺明了要對黨項動手了,也沒什么避忌。
富弼道:“對黨項開戰,若從地理來看,最方便的地方是山河關。離著那里不遠就是河州,有鐵路到達,而山河關則寬近十里。當然,黨項也知道那里危險,這幾年一直持續加固,要攻破可是不容易。”
包拯道:“還不止如此,這幾年黨項封鎖賀蘭山,不許百姓出山。河州雖與黨項極近,卻沒有貿易往來,也沒有人員往返。顯然黨項對山河關,看得是最重的地方。”
韓琦點了點頭:“是啊,河曲路多次奏報,山河關敵人把守極嚴。而且從那里入黨項,要過幾十里山中谷道,很容易被襲擊,是要慎之又慎。不過,對黨項開戰,河州的人馬不能少。”
張昇道:“那是自然。不然黨項知道朝廷沒在那個方向派兵,必然抽調人馬到他處。因為鐵路到了延州,黨項沒有辦法抽調橫山兵馬,現在他的人手可是不足。”
杜中宵道:“有了鐵路,現在陜西的局勢其實與以前已經不同,攻守異勢。真正重要的地方,是火車到達的地方,無非是鎮戎關和延州。自延州進攻,要過橫山,交通不便,不適宜大規模出擊。真正對黨項威脅最大的一地,是鎮戎軍,這也是朝廷派狄太尉到秦鳳路的原因。”
韓琦道:“依節帥看來,從山河關南下如何?”
杜中宵搖了搖頭:“這幾年,我對黨項山河關的形勢很了解。他們自從順化渡一戰吃了虧,知道那里可以快速到達興慶府,派了大軍在那里駐守。而且是各軍分守,諸城接應,正兵輔兵相加,有十幾萬兵馬。要攻破山河關,必須派大軍,從黨項人手中拼死奪關。說到底,與南邊靈州相比,有些不值得。”
韓琦點了點頭:“依節帥看來,還是從鎮戎軍北攻為好?”
杜中宵道:“兵無常勢,現在看起來是這樣。不過,真正打起來,就要靈活應對了。”
韓琦道:“是啊,兵無常勢,真正打起仗來哪里會跟想的一樣。實話說,此次到河曲路來,臨行前朝中吵得十分厲害。許多大臣認為,就依照現在的格局進行布置,戰事必然就會依他們想的來。特別是去年節帥平西域,帶了數萬兵馬無驚無險,幾無大戰,便就開拓數千里江山。他們以為,戰事都會跟節帥一樣,就那么平平淡淡,派兵馬過去,就打贏了。”
杜中宵聽了不由搖頭:“西域一戰,確實是對手太弱,沒有經過大戰。但也不是那樣容易,閉著眼就能打贏。戰爭一開,哪里急哪里緩,其中無數取舍,哪里那么容易。”
富弼和張昇兩人一起搖頭。張昇是跟張岊在一起,一直在前線督戰,自然知道,西域仗不大,但路太遠,眾軍都跑吐了。富弼則一直跟杜中宵在一起,多次意見不一,被事實教育。他們兩人都是半路調到河曲路,對于火器軍隊不熟悉,需要一個熟悉的過程。
包拯道:“現在有了鐵路,數千里幾日之內就可以到達,與以前不同了。以朝廷國力,黨項差之千里。只要前方諸將,按部就班,不亂指揮,滅了黨項應該是應有之意。”
杜中宵道:“不亂指揮,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要想事情成功,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找到合適的就行。但同樣的辦法做事,在這一時這一地可以,換個地方,換個時間就未必了。帶兵的將領就要明白,天時地利,萬萬不可以搞糊涂了。可每次失敗,不都有這種錯亂做法嗎?”
通觀歷史便就明白,自秦以后,戰時亂指揮的事例可就多了去了。真正堂堂之陣壓倒對方的戰事有幾次?特別是各種兵法,千變萬化,存于一心,戰場各種事情都有。戰爭的指揮者,因為種種原因,往往非常隨意。許多都是自恃兵強,以為隨便派個將領去,都能夠打贏戰爭。
現在非常時期,火器剛剛代替冷兵器,宋軍有巨大的武器優勢。只要沒有騷操作,可以輕松滅掉黨項。可這幾年的戰功多是河曲路大軍,對于其他軍隊來說,那可就難說了。
戰爭是系統工程,軍隊是一個整體,從將領士兵到制度,宋軍其實還一團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