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節,麟府路駐泊都監張岊帶五千兵,到了東勝州。杜中宵帶人迎出城外,相見大喜。
行禮畢,杜中宵拉著張岊的手道:“數年不見,將軍依然風采依舊。”
張岊道:“經略卻不同了。當年見時,是少年知州,數年后再見即為一路之帥了。”
杜中宵大笑,拉著張岊的手,一起回到州衙。
正廳坐定,張岊與包拯、劉幾、十三郎等重要文武官員見過,道:“奉河東路經略司令,我帶五千兵馬,來河曲路聽候杜經略指揮。數年前經略知火山軍,我任沿邊巡檢,一起奪了唐龍鎮。后來便天各一方,再未相見。卻不想經略再回唐龍鎮,一戰敗耶律重元,再戰斃耶律宗真,實為本朝前所未有之大勝!”
杜中宵道:“都監來得正好,此時正是用人時候,有了人,事情就好辦了。今日上元,東勝州城徹夜張燈。我們看過了燈,后衙設宴,為都監接風。”
張岊看著劉幾和十三郎,道:“當初經略第一次打仗,便是與我一起。后來分開,著實遺憾!若是唐龍鎮時我也在,少不得立些軍功在身,不似現在。”
劉幾道:“急什么,只要大軍在這里,還怕沒有仗打?現在與以前不同,以前屢戰屢敗,人人聞敵而色變。現在士氣正盛,諸軍求戰,軍功還不容易!”
一邊的包拯聽了,正色道:“作為軍人,立功心切自然是對的。不過為朝廷守地方,當持重,不可擅起邊釁!唐龍鎮一戰后,契丹和黨項人人心驚,怎么會擅起戰事?”
杜中宵道:“我們只管做好自己該做的,契丹人和黨項人怎么想,是他們的事。以禮相待,我們就笑臉相迎。若是來戰,也不怕他們。沒有戰事的時候,只管治理地方,開墾荒田,增加人口。”
包拯說的很有道理,杜中宵也認為他說的對,但若說從此邊境平定,可就未必了。此次大戰,契丹和黨項自然怕了杜中宵的河曲大軍,但若說他們不敢打了,那就小瞧他們了。這么容易被打服,他們怎么可能發展到今天?只要被他們找到機會,一定會上來狠狠咬一口。
游牧部落跟中原王朝不同,國力是在各部落,及部落提供的兵源,而不只是明面上國家所掌控的兵力。部落有自己的私財,有自己的利益,怎么可能壓制得住?河曲路發展起來,就是對他們的威脅,不會坐視不理。現在是因為重法懲治,是河曲路的番人跑到他們兩國去,等到河曲路發展起來,當然就會倒過來,他們境內的人跑到這邊。宋朝不在意人口流失,契丹和黨項可不能不在意。
先前韓琦答應派四萬援兵,最后朝廷爭論不已,最后減了一多半。麟府路派五千兵,并代路則派一萬兵,一共一萬五千援軍。朝廷認為,契丹和黨項最近幾年肯定不敢進攻,派兵過多,后勤壓力太大。
雖然有了鐵路,運輸人員和物資方便了許多,盡量減少養兵費用卻是共識。
看天色不早,杜中宵道:“都監且帶兵馬扎營歇息,略作收拾,晚上我們觀燈飲宴。”
東勝州是第一次上元節張燈,消息傳出去,百里外都有趕來,看個稀奇。太陽尚未落山,街道上已經繁華無比。大量蕃部因為販賣人口被重懲,還有不少沒有牽涉在內的,并不受影響。
杜中宵雖然重法懲治販賣人口的蕃部,但也取消了大量契丹統治時的苛捐雜稅,加強貿易,各部落得了實實在在的好處。河曲路內,官府以公平的價格向外賣糧,僅此一項,就有許多蕃部受益。
對于游牧部落來說,冬天牲畜減少,存活不易,是最困難的時候。缺衣少穿,氣候寒冷,很多人都熬不到來年冬天。宋軍來了之后,一方面以合適的價格收購牲畜毛皮,另一方面平價賣糧,還有大量的棉衣出售,解決了很多蕃落的大問題。只要不涉案,這一個春節,是許多番人所過的最幸福的時光。
王普走在街上,給拉著的兒子買了一串糖葫蘆,對身邊的白澤道:“員外,年后我的部落便就要遷到東勝州來了,分的有田地,有牧場。我想好了,以后部落里的人家便如火山軍的漢人那般,讓他們自己種田放牧,設村正,我就專心做生意。員外過來幫我,一起打理生意,賺些錢財豈不是好?”
白澤道:“現在河曲路這里,各蕃落都是談漢人色變,你如何還肯雇我?”
王普笑道:“我見過了經略相公,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經略司嚴辦的是掠漢人為奴婢,或者販賣人口,我又沒有販過。我部落里的漢人是雇來的,一向都發的有工錢,又不是奴婢,怕什么?員外與我一起合作做生意,也不要說雇了,我們一起立社,賺錢分潤,如何?”
白澤道:“你如何會這樣想?做生意不比種田養馬,既辛苦,還有許多風險。”
王普道:“我自然知道。不過見得多了,卻覺得這般才是我想要的日子。若不是有部落要照看,我早就搬到火山軍去,做個員外了。現在經略相公來了,安置了族人,省了我許多心思。”
部落首領當然有許多好處,但也有許多麻煩。蕃部之所以是部落這種社會組織形式,當然不是因為他生活富足,而是太過貧窮,貧窮得只能以部落的形式生存。
王普對火山軍非常熟悉,事情見得多了,早就已經想開了。凡是搬到火山軍的蕃部,只要一兩年的時間,部落就會解體,從無例外。與人沒有關系,他們的生產條件變了,大多民戶都能自給自足,還需要部落做什么?只要官府公平管理,部落的民戶很快就會獨立。在嚴酷的生存條件下,部落需要首領,帶領大家渡過難關。生活富足,首領只是索取,怎么可能維持得下去?
這是從原始部落到自耕農的自然過渡,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王普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對這現象卻能接受,知道自己強行扭轉不來。與其維持首領身份,兩三年后天怒人怨,被迫放手,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早做準備呢。請白澤回來,便就是要轉變身份,做一個生意人。
聽王普說著,部落搬來這里后,如何分配種田,如何分配放牧,如何做生意,白澤暗暗點頭。
王普瞄準的生意,就是養羊。羊毛是個大產業,火山軍那里做得,這里如何做不得?這些年契丹與黨項連年打仗,不只是社會秩序混亂,搜刮也重,河曲數州非常辛苦。平定下來,處處都是機會。
聽王普說了自己打算,白澤贊道:“小王子心思深遠,日后必然大富大貴!羊毛確實好生意,這些年火山軍那里,四處搜求,價錢漲了一倍不止。現在與火山軍路通了,有了好羊種,又有牧地,不難賺到錢財。除了養羊收羊毛,小王子難道還想紡毛織布嗎?”
王普擺手:“今時不同于往日,莫要稱我小王子了,依慣例稱聲員外就好。——東勝州這里百業凋弊,我確實想紡毛織布。聽說宋境內有全套機器可賣,而且還有一種蒸汽機,不必非要靠河流。我們買來全套機器,開起個工廠,難道還會比火山軍的員外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