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亭驛,位于州橋附近的光化坊,是接待契丹使節的地方。富弼為此次接待之使,從火車站迎了耶律仙童和吳湛兩人,到了都亭驛,設宴洗塵。
飲了一杯酒,耶律仙童道:“太尉,現在馬邑雙方數十萬大軍對峙,非是小事。我們此來,便就是要與貴國重修舊好,各自罷兵。此事緊急,不知什么時候得睹圣顏?”
富弼道:“急什么。二位遠來,且先在開封城里游玩幾日。現在春暖花開,正是一年中風光最好的時候,東京城里攜老扶幼出城踏青。二位上使遠來,豈能錯過!”
耶律仙童急道:“前方數十萬大軍對峙,時間久了,不知道就要發生什么大事。這個時候,哪里有心情游玩?太尉,國事為重,還是讓我們盡早面君。”
富弼沉吟道:“圣上國事繁忙,我可以代為通稟,但什么時候上殿,還是聽詔命吧。”
耶律仙童和吳湛對視一眼,俱都無奈。當時出大同府的時候,還以為一切順利,哪里想到耶律洪基大軍出擊,會陷在馬邑。現在雙方對峙已經近一月,契丹的糧草已經難以支撐,實在等不得了。
富弼只字不提前方戰事,只是說些詩詞文章,風花雪月。
崇政殿里,幾位宰執大臣在那里,正與皇帝趙禎商量前方的戰事。
杜中宵道:“前日得報,楊文廣已經占領九十九泉,大同府以北已經盡入朝廷之手。可以命富弼再拖契丹使節幾天,讓他們先靜靜心。等前方耶律洪基大軍支持不住,再談不遲。”
韓琦道:“契丹的內戰已經打了五年,洪基三十萬大軍,可以說是傾國之兵。能不能,我們大軍齊出,先滅了此敵。如此契丹實在大減,以后再戰,便就容易了許多。”
杜中宵道:“相公,耶律洪基所部可不是契丹主力。此次進攻大同府的,只是一部分宮室兵,還有幽州、平州的人馬。我們一旦把他們打得大敗,契丹各部必然出兵相助,那個時候,前線的二十萬禁軍可難以應付。要想跟契丹決戰,沒有五六十萬整訓好的精兵,是遠遠不夠的。”
文彥博道:“契丹的五年內戰,不過是洪基的部分宮室兵和重元的西京道兵馬之戰,契丹各部并沒有參與,最多遙相呼應。這個時候兩國決戰,朝廷沒有做好準備,不是好時機。”
韓琦在河曲路大勝,心氣上升。現在看前線契丹兵馬處于下風,不由生起決戰的心思。杜中宵卻知道,現在馬邑的并不是契丹主力,連皇帝的宮室兵都不全,更加不要說各部。幽云十六州這五年已經被打爛了,契丹其他各部卻還完好。禁軍不整訓完成,就不具備徹底打敗契丹的條件。馬邑是因為那里特殊的地形限制,契丹的戰力發揮不出來,不然不會如此被動。
趙禎道:“占了朔州,又取德州、白水濼和九十九泉,契丹豈能愿意?”
杜中宵捧笏:“是以要給契丹合適的條件。樞密院以為,耶律重元被俘之后,一直不肯歸降,并沒有多少用處。不如就把重元交給洪基,換那幾個地方。對于本朝來說,還是土地實際些。而對于契丹,重元是與洪基爭皇位的人,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趙禎道:“重元既入我手,再送回契丹,是不是會被人非議?”
杜中宵道:“朔州是蕭革所獻,只要厚待蕭革,哪個還能說什么。重元不降,在本朝手里就沒有用處,不如送給契丹。有了重元,這次契丹所失掉的土地,對他們國內也有了交待。”
文彥博道:“如果我們放了重元,契丹依然去攻這些地方怎么辦?”
杜中宵道:“相公,契丹能攻,現在就去攻了。這幾個地方,朝廷占下,契丹想奪回去,是千難萬難。除非趁我們沒有準備好之前,發動大戰,不然沒有辦法。”
田況道:“確實如此。契丹之力,此次馬邑之戰也看出來了。只要選對地方,契丹對本朝軍隊并沒有什么優勢。河曲路現在二十萬大軍,契丹沒有三五十萬人,難有作為。”
聽了這話,杜中宵道:“契丹軍隊不善攻城守城,最善于千里縱橫,來去無蹤。哪怕是現在有了火炮,其實除了守城的時候,契丹用起來并不順手。以后與契丹作戰,也是如此。要想恢復燕云,就必須要有足夠的騎兵,以騎兵壓制契丹騎兵。如果不這樣,即使禁軍強過契丹,也難有作為。兩軍對戰時,契丹總是能夠避開正面,不斷騷擾后路,仗還怎么打?”
趙禎道:“可現在的禁軍,用槍炮,騎兵并不方便如此。”
杜中宵捧笏:“陛下,禁軍用槍炮自然是正途。不過,內地可以如此,一到了草原上,就難以捕捉契丹主力。要想真地擊敗契丹,恢復燕云,其實是不夠的。契丹兵力,還是來自于草原的各部。不能夠掌控草原,北地終究難以安寧。契丹的中京和上京兩道,人口不多,但民皆為兵,動輒百萬。沒有強大的騎兵,很難在那里把契丹徹底擊敗。”
對這個問題,杜中宵想了很久。最終想明白,有了火器,其實并不能徹底壓倒游牧民族。要想穩定北方,中原王朝自己就要有強大的騎兵,最好是世上最強大的騎兵。同樣的人口,全民皆兵的勢力明顯更有威脅。一旦時機合適,往往就能對中原王朝形成巨大壓力。
中國北方,有大量的宜耕宜牧的地區,比如河套,比如東北。這些地區在中原王朝手里,能夠穩定統治,保持強大的騎兵隊伍,才能壓倒更北的游牧民族。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可能跟游牧民族貿易,使他們得到生活物資,而不需要動輒搶掠。
火車可以把大草原分割開來,但那成本太高,非一朝一夕可以辦到。真正有用的,還是要建立強大的騎兵。有了自己的騎兵部隊,在武力上徹底壓倒游牧民族,直接插手他們的內政,不使其形成統一的大部族,才是北方安定的關鍵。
契丹是個很不一樣的勢力,不但有幽云十六州這些農耕地區,而且占據了整個北方草原。到現在為止,契丹對草原的統治非常有效,各族聽命。其軍事實力,便來自于大草原。不能用歷史上的金朝滅契丹的例子來看現在的契丹,契丹內政遠沒到那么腐壞,軍隊戰斗力還在。
杜中宵在河曲路三年,寧可跑到千里之外的西域,也沒有越地陰山。因為游牧大草原,對于現在的宋軍來說,還是太大了。地廣人稀,遷徒不定,部族數量繁多,現在很難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