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戴德漢的心情很好。
夜間射擊考核完成之后還不到夜里九點,一排的成績令人驚艷,所以收靶回來之后,他宣布取消今晚體能訓練,讓新兵們都去洗澡,回來后自由活動直至熄燈號。
為表示對今晚射擊成績的滿意,阿戴排長特地吩咐了,由一班副班長帶領新兵到連隊外的小雜貨店里去買點日用品。
洗完澡,滿身散發廉價肥皂香味的莊嚴在戰友的簇擁下去了小店,一路上,大家都在議論今晚射擊的事情。
談到這個,自然少不了夸贊一番今晚打得最出色的莊嚴。
當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
例如徐興國,一路上沉默不語,到了小店買了東西頭也不回地走了。
易軍說:“莊嚴,徐典型今晚沒你打得好,不高興呢!”
莊嚴不屑道:“不高興就不高興唄,我又不是他爹,就指著每天都讓他樂呵呵啊?”
說罷轉頭問雜貨店老板買煙,拿到手后分給易軍一根煙。
倆人在路邊昏暗的燈光下點了,吞云吐霧。
最近莊嚴訓練上下了苦功,可以說是發了狠。
雖然在要求體能較高的戰術科目上仍舊比不上徐興國,可是射擊和器械這兩項是莊嚴的絕對優勢,每次考核都能壓徐興國一頭。
隨著訓練的強度加大,莊嚴漸漸覺得徐興國的訓練成績并沒有原來那么可望不可及。
從前在新兵連里,徐興國是無人敢挑戰的新兵標桿,完全是一覽眾山小的地位。
現在不同了。
體校生,也沒什么了不起不是?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笑了,對易軍說:“易軍,我說你那個老鄉徐典型也真夠小氣的,我不就是在火車站那里學他搞什么硬功嘛,最后被李副連長發現也不是我故意的,憑啥恨我恨到現在嘛……”
易軍和徐興國是坐一趟火車來到1師的,跟莊嚴與何歡的關系差不多。
易軍不耐煩地一揮手,說:“少特么提我是他老鄉那件事,我跟你說吧,我可不想跟這種人扯上啥老鄉關系,惡心!”
莊嚴聽出易軍話中有話,八卦的心又被吊了起來,忍不住問:“咦?你小子這話里有點兒意思,說說,什么事?”
易軍猛吸兩口煙,煙頭在夜晚的黑暗中紅的像火中燒紅的炭。
“那家伙不是個東西!按我說吧,就是那種為了自己可以出賣咱們兄弟的人。”
“說說。”
莊嚴興趣頓時濃厚起來。
易軍說:“我告訴你,你知不知道咱們排里其實有二五仔?”
二五仔是港臺電影里的一種俗稱,泛指靠出賣自己人為生的人。
莊嚴一聽就懂。
“二五仔?”
“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有啥事,或者啥心里話,尤其是對班長之類有啥意見和想法的,千萬可別讓徐典型知道。”易軍的口氣十分肯定地說道:“否則被人賣了你都不知道啥事。”
莊嚴沒聽明白,催問道:“詩人你小子能不能說清楚點?現在不是讓你上臺念朦朧詩,別把話說的云里霧里把我聽得一頭霧水的行不行?趕緊點,說人話。”
易軍的表情馬上變得神秘起來,左右看看。
此時買東西的新兵都回去了,副班長楊松也走了。
路邊,就只剩下他和易軍倆人。
于是,易軍這才開口了:“我跟你說,知道啥叫積極分子不?”
莊嚴皺著眉,響了半天沒想明白:“什么積極分子?”
易軍說:“嗨,你也別猜,反正不是你我這種。我說的是,其實咱們每個排里都有積極分子,這積極分子呢,是班長們私下定的,也不會讓咱們新兵知道,但是積極分子又一定是新兵。”
莊嚴聯系上之前易軍說的二五仔,立馬就明白了。
“我艸,詩人,你的意思是說徐典型就是那個積極分子?”
易軍打了個響指,猛地點頭,一副英雄所見略同的表情道:“沒錯,你說對了,就是徐典型。這積極分子呢,說到底就是金牌二五仔,專門幫班長和排長他們搜集我們的思想動態,如果誰想逃跑,就很快被盯上。”
莊嚴之前從未聽說有這事。
當然了,他覺得自己也沒機會聽說。
像自己這種“后進分子”,不成為重點監控對象就已經算是燒高香了,又怎么可能有榮幸被招募去當什么積極分子?
“我說……”他還是心存疑惑,問易軍:“這件事,你是從哪聽來的?該不是又是你天馬行空想出來的故事吧?”
易軍哼了一聲說:“我可是有證據的,咱們三班的都知道。何守輝,知道吧?咱們的那個搞笑擔當。”
莊嚴當然認識何守輝。他是河南人,說話、表情自帶搞笑屬性,一開口就是“我滴那個乖乖!”
“老何啊?你這不是廢話嗎?”莊嚴說:“我咋會不認識。”
易軍說:“三天前,我們班半夜搞緊急集合的事情你知道吧?”
莊嚴想起的確有那么一回事。
打自在戴德漢的房間外偷聽到班長和排長之間的談話開始,尹顯聰擠出更多時間親自管理一班的訓練,不再把自己的兵都交給陳清明管理。
所以那天晚上莊嚴看到三班搞了幾次緊急集合之后,還躺在床上暗自慶幸自己是一班的人。
“那天晚上緊急集合之后,我們班長把何守輝單獨留下來了……”
“單獨?”
莊嚴立即意識到,這里面沒啥好事。
“對,后來何守輝跟我說,他挨揍了。起因是他覺得自己受不了訓練的苦,有過當逃兵的想法,而這個想法,他只跟徐典型說過,我估摸著,肯定是徐典型向陳清明班長邀功,所以把老何給賣了……”
這個消息讓莊嚴大為震驚。
何守輝在莊嚴的印象中一直是十分樂觀的人,平常總是嘻嘻哈哈見人就笑,倒真沒看出已經到了撐不下去的地步。
“行了,你這都是胡猜,沒證沒據的事,也就聽聽好了。”莊嚴想起之前易軍曾經對自己說過要跟陳清明沒完,覺得不好再刺激這家伙。
易軍這人就像他的外號一樣,做事是跟著情緒走,萬一他做出點啥出格的事來,對誰都不好。
“走吧走吧,差不多就回去了,今晚不用訓練,早點睡!”
莊嚴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
最近真的累傻了。
倆人沿著公路往回走,剛進了八連的門口,易軍的手又伸了過來:“再弄一根,老莊。”
莊嚴只好再去拿煙,順道也拿出火機打算給易軍點上。
沒想到啪嗒幾下打不著火。
“嘿!這火機有毛病!”
他甩了幾下,還是沒打著。
火機是剛剛在雜貨店買的,怎么這么快就廢了?
“操蛋,咱們當兵的錢來得容易么?連我們都敢蒙!詩人你先回去,我自己去找老板換一個。”
說完,轉身就要回去雜貨鋪討公道。
易軍說:“我這有呢!用我的就是,不就是個火機嘛。”
換做以前,五毛錢一個的火機莊嚴都不會正眼看一下,可現在他知道錢來之不易了。
每月才35元津貼費,還要買日用品。
五毛錢說多不多,說少也一點不少了。
“你先回去,我就換個火機,很快回來。”
說完,撇下易軍,獨自一人又出了連隊的門口。
拐過彎,剛走了十多米,忽然看到一個身影在黑暗中一閃,朝山上去了。
那是沖山頭的山路,莊嚴隱約看著那人穿著軍裝。
是誰這么晚了還往上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