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還是沒能及時趕到。
雖然他跑得足夠快,但是飛行器墜落僅僅幾分鐘就夠了,腿再快,快不過墜落的速度。
他眼睜睜看著張能駕駛的動力三角翼在天空如同一只受傷的鳥兒一樣以一種奇怪的螺旋翻滾姿態朝地面墜落下去。
后來從許燕的口中,莊嚴才知道這就是動力三角翼在極限飛行中最怕遇到的整機側翻導致失速。
這種意外一般由于在動力三角翼處于極限附負荷情況下進行大角度機動時候發生。
因為整個動力三角翼在極限狀態下,只要遇到一點點意想不到的氣流,就能讓整個已經處于十分脆弱的姿態瞬間失衡。
后果就是失速。
失速意味著失去對飛行器的控制,這是極其可怕的事情。
到最后能不能改變姿態,將飛行器改出這種該死的致命狀態,完全靠飛行員的經驗和冷靜。
許燕比莊嚴早到,在墜機地點附近拿著對講機一路和空中的張能進行對話。
“張主任,棄機!棄機!”
“高度還有,還可以改出,如果改出成功,可以為后續研發和使用留下更多珍貴數據……”
張能的口氣里透著一絲焦急,但總體還算冷靜。
“張主任!棄機!”
許燕覺得張能真的瘋了。
這時候了,還要什么數據?
張能在空降兵研究所里有一個綽號,同事們背地里其實叫他“瘋子”。
哪瘋?
別人不看好的項目,他做,而且一做就是幾年。
就像這個動力三角翼的項目。
有“聰明人”說這玩意又不是什么戰斗機之類的大國重器,價格也不算貴,何必投入資金去研發?建議還不如直接找國外廠家訂購算了,省錢又省事,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拿來主義”從來都很方便。
但是張能據理力爭,說這是短視!這是鼠目寸光!買得來設備,買不來技術;買得來動力三角翼,買不來自主研發和生產!
如果永遠都是“拿來主義”,如果有朝一日爆發戰爭,別人一封鎖,自己就亂了套!
看到臉紅脖子一副暴走的樣子,那些“聰明”人看了就笑,說我就說說,你何必像個殺父仇人一樣說話?
張能脾氣就上來了,說你這就是坑害我們軍隊!
“聰明”人說:“沒那么嚴重,不就是一個小小的動力三角翼?有你張能說得那么嚴重?不要上綱上線,你這是在危言聳聽!”
爭執到最后,張能拍了桌子,最后還是領導協調,說先試試,看看有沒有成果,兩年為期,搞不出來比國外好的動力三角翼,項目就下馬。
張能拍著胸口打包票:“行,兩年,搞不出來,我張能負荊請罪,甘愿受任何軍紀處罰!”
在座的人都笑了,說老張沒那么嚴重,就是個項目而已,搞得怎么像上戰場似的?
張能說:“和平年代,這就是戰場!不是拿著槍朝前沖鋒殺敵才是,我們搞軍工科研的也是,沒有好的裝備,未來萬一發生戰爭,那就是用子弟兵的命來填!請問在座的各位,誰的女兒在部隊里將來上戰場,誰不希望自己的兒女能有一身先進的裝備?!”
大家沉默了。
沒人再和張能爭論。
這不是一個可以爭論的人。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人要是全心全意毫無私心去做事,誰都不得不服,至少表面上不敢不服。
項目就這樣開始,張能帶著一個女弟子許燕和一個已經快要轉業的老志愿兵常家更,三個人紅紅火火捋起袖子就干。
兩年。
現在為止,一年過去了,當初的軍令狀還有十個月就到期。
軍中無戲言。
即便最后沒人要對張能興師問罪,但是以他的性格,肯定引咎辭職。
一個浪費科研經費的名頭,就已經夠了。
從設計到廠家試產,到各種場地測試,再到試飛。
為了拿到第一手最直觀的數據,張能甚至自己親自試飛。
本來試飛這事,按照許燕的說法可以在空降兵特種部隊里找驚艷豐富的老兵或者軍官過來做這件事。
反正空降兵從九十年代中后期就已經有飛行各類翼傘和動力傘的訓練,只是沒有大面積裝備和普及,都是在實驗階段而已。
張能笑著說:“叫人干嘛?我自己就是傘降和翼傘專家。我自己飛,不比別人飛好?至少對于我這個設計者來說,更能體驗到飛行器存在什么不足,總比別人體驗了回來說給我聽,就像隔著層紗看美人,總是有那么點朦朦朧朧的感覺,缺點兒意思。”
許燕知道說不服自己的這個師傅,張能決定的事,沒人可以改變。
說到底,她也清楚上述理由只不過是張能其中一個親自上手試飛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試飛本身就是一項極其危險的任務。
讓別人來做,張能心里不愿意。
此刻,在一千多米高空上的張能繃緊了全身的神經。
不能慌!
他告誡自己。
空中特情處理,越慌越容易出錯!
機會!
他在等待一個機會改出這種該死的失速狀態。
現在已經關閉了后面的動力系統,在失速的狀態下,第一要務是改正姿態。
只要動力三角翼的姿態改正了,處于正常飛行狀態,即便沒有動力也可以滑翔。
高度計上的指針正在朝著左邊不斷轉動……
依舊沒能改出失速狀態。
三角翼如同一個被擊中的鳥兒,正無力地朝地面墜去。
耳機里,女弟子許燕焦急的聲音一次次傳來,聽起來有些撕心裂肺的味道。
“求求你了!跳傘吧!師傅,別犟了!”
“我可以!我可以!”
張能不斷在叨念著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回答許燕,還是在為自己打氣。
我可以。
三個字,最簡單的表達,卻包含了無限的勇氣。
敢于直面死亡,這才是男子漢的人生!
從進入軍校開始,這句話一直伴隨著張能走過了無數人生中的艱難險阻。
他相信,這次也一定會和從前一樣。
雙手抓住了三角翼的橫桿,張能將它攥得死死的,努力向上抬——只要這樣,才會更容易獲得氣流的阻力,讓整個姿態變換過來。
高度還在下降。
只是短短的二十多秒,三角翼已經墜落到距離地面只有兩百米的地方。
這時候,張能反而輕松了。
即便跳傘,也已經過了最后的有利時機。
這不是戰斗機,有自動彈射艙,沒有自動的降落傘,一切只能是手動。
在高空上要跳傘,還有一線希望,現在已經沒有了……
動力三角翼還在右旋失速中,巨大的地面如同死神張開的翅膀,朝著張能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