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知道韓自詡為什么宣布這種命令,但是作為獵人分隊的隊員,只有一個選擇——服從。
摸著那枚閃電利劍臂章,莊嚴百感交集。
兩年了。
當兵快兩年了。
回想當年,自己剛來軍營的時候,居然還想過當逃兵……
這事雖然沒人知道,可是莊嚴都為當初的自己感到臉紅。
沒想到,今天自己卻成了一名真正的特種部隊狙擊手。
一個真正純粹的士兵。
沒錯,士兵這個稱呼,從前在莊嚴心中毫無價值,而今天,卻重若千鈞。
看著手里那枚臂章,莊嚴看著看著便有些眼角發熱,感覺視線里多了一層霧水。
爸、媽,兒子長大了,你們放心,不會再給你們丟臉了!
感觸中,忽然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莊嚴,站起來!”
莊嚴條件反射般站了起來,喊了聲:“到!”
韓自詡說:“今天你在獵人分隊里排雷數量最多,你代表雷場新丁們,說說心里話,怕不怕!?”
在一片起哄聲中,莊嚴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撓著頭說:“隊長,我平時瞎鬧還行……你讓我正兒八經說這些……我覺得我沒這個資格……”
韓自詡說:“怎么?平時你莊嚴整天鬼精鬼精,牛逼哄哄的,今天怎么就了?往日里,你是敢暗地里跟我較勁的人,我當我瞎了看不到?”
莊嚴說:“沒有……我你敢跟隊長您較勁……”
低頭又用蚊子哼哼的聲音道:“難道不怕你罰我嗎……”
韓自詡高聲道:“讓你說說感想,又不是讓你求婚,你扭扭捏捏像什么樣!快說!”
莊嚴只好端起飯盆,站在那里,他忽然不笑了。
既然說。
那就說吧!
胃里的那點兒啤酒讓血也熱了起來。
莊嚴忽然一抬手,把碗啤酒倒了。
所有人頓時大驚。
倒了酒?
這是翻臉嗎?
蘇卉開還以為是莊嚴的脾氣發作,韓自詡逼他講話,他不肯講,所以干脆倒酒掀桌子了?
張圯怡嘴巴早已經張開,飯盆端在嘴邊,放下來不是,不放下來也不是。
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就連一眾本來嘻嘻哈哈樂呵呵的掃雷兵此時也停了下來。
周圍鴉雀無聲。
韓自詡沒說話,目光灼灼看著莊嚴。
莊嚴吸了口氣,說:“今天從雷場走出來的那一刻,我覺得我還是我,但又已經不是我。這碗酒,我是敬給一個已經犧牲在98抗洪一線的戰友,敬給在那場災難中為了保護人民生民財產犧牲的所有英雄!是他們讓我第一次感受到我身上這身軍裝意味著什么,讓我理解了當兵到底是為了什么。”
“我莊嚴入伍的時候,算不上一個好兵……”
他目光轉向嚴肅,也看了看徐興國。
嚴肅微微點了點頭,像是在鼓勵莊嚴繼續往下說。
徐興國沒說話,和莊嚴的目光一碰,低下頭去。
“我作死,我胡鬧,我整天想著去后勤部隊混幾年然后回家找個好工作,我甚至想過了當逃兵……第一年,我去教導隊,那并不是因為我想變成一個好兵,那是因為一個班長說我下連隊只能去養豬,我不服,我要考進教導隊,證明給別人看,我莊嚴不是一個只能去養豬的豬倌,我也可以成為一個很厲害的兵!”
“我后來進了教導隊,我很沾沾自喜,我覺得自己很牛逼。不是嗎?第一年就能去教導隊的列兵能有幾個?說到底,我那是為了自己而奮斗,不是為了別人。”
“就算在教導隊里,我所有獲得的成績也并非我個人很想在部隊上進,想當好兵。那時候的我,還是一個只想混個班長讓自己好過一點的兵。”
“我的老班長跟我說,人啊,不能一輩子都為自己活著,要為別人拼一次命,這樣的人生才是無憾的。我當時還不怎么理解這句話,我在沿海城市里長大,我哥是個商人,我父親是軍人,可是不討我喜歡,因為他常年不在家……我覺得我哥是我最崇拜的人,能賺錢,開好車,拿這兩萬八一個的手提電話,我覺得我下半輩子能像我哥一樣,就心滿意足了。”
“但是在那場大洪水里,我才知道軍人這個稱呼的真正意義。我看到的是有一群拿著幾十塊津貼費的士兵,有一群拿著幾百塊工資的軍官,為了別人的生命財產,毫無畏懼地沖向滔天巨浪,我看到一個指導員在犧牲之前,把自己的泳圈遞給了自己的兵……”
說到這里,莊嚴再也忍不住了,兩行淚水從眼中滑落。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永遠不會忘記的時光里,大堤之上,有人搖著紅旗。
“人在堤在!堤亡人亡!同志們,全國人民都在看著我們!拼了!”
嘶——
莊嚴深深吸了口氣,將淚水和涌到鼻孔里的鼻涕都吸了回去。
“我是從那次之后,才開始逐漸明白了生命的價值,明白了作為軍人,什么才是自己最重要的,才去思考我要做一個怎樣的人!”
他的目光掃過周圍。
“我想,作為一名軍人,有些東西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榮譽、責任、擔當,還有奉獻!”
說完,倒了第二碗酒。
“正如你們,在座的各位排雷的兄弟們!你們,才是軍人的典范,你們才是死神都畏懼的對手,你們才是共和國最優秀的軍人!”
他一揚頭,將整碗的酒倒入了喉嚨里,猛地飲下去。
冰涼的啤酒滑入胃里,莊嚴手一翻,亮出碗底。
“我的兄弟們!你們才是真正的英雄!我先干為敬!”
整個飯堂里,所有的掃雷兵全部唰一下站了起來。
不少人眼角紅通通的。
軍人啊!
那是從不輕易流淚的一個群體。
今夜,每一個在場的軍人卻都心潮澎湃,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東西沖進胸膛,堵住嗓子眼,鉆進了眼角。
有一種被軍人視為最懦弱但是又最珍貴的東西,從眼角滑落……
“干杯!”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
“敬英雄!”
“干了!”
門外,樹上的一只鳥被營地里突然傳出的震耳欲聾聲嚇了一跳,呱呱地叫著,展翅飛走。
這一夜,山里一如既往地變得有些涼,霧水開始縈繞著山頭和山谷。
但這一夜,所有人的血都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