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開飯前的兩個小時里,莊嚴跟著1班和隊長連岳、司務長孫威,坐著卡車將十幾份油和米送了出去。
慰問的每一個人毫不例外都是被雷炸傷的殘疾人。
回來的時候,莊嚴的心很沉重。
他不知道該怎么去表達自己的情緒。
殘疾,影響了這些人的一生。
一顆地雷,可以改變一個家庭的命運。
剛才見過的人里,其中一個就是這樣,腿沒了,看不到希望的老婆跟人跑了。
寫封信回來,上面說:整個家沒希望了,欠債兩千,你的腿也沒了,我沒法跟你再過下去。你可以來告我重婚,我不怕……
三十多的漢子,拿到信的時候,捧著那張紙坐在地上,嗚嗚哭得像個孩子……
每個慰問的人,背后都有一個令人心酸不已的故事。
羅興讓自己來看這些,難道這些就是排雷隊“最重要的東西”?
“找我說的最重要的東西沒有?”羅興坐在莊嚴旁邊,用胳膊碰了碰有些發呆的莊嚴。
車子正在往回營區的路上開。
莊嚴一直在發愣,心中感觸萬千。
羅興的提問,莊嚴一下子沒能回答上來。
“逢年過節我們都要做一樣的事,就是去看看這些被雷炸傷的老百姓。”羅興說:“隊長說了,每次不同的班去,大家都去看看老百姓被地雷害成什么樣了。看了,就明白自己做的這些事的意義在哪。說白了,我們排雷隊最重要的不是得到什么榮譽,而是那份責任。早一天能掃光這里的雷,這里的老百姓的日子就會早一天回歸正軌,沒什么比這更重要的。”
莊嚴恍然大悟。
責任。
說到底,就是軍人的責任。
人必須有責任感。
丈夫的責任就是撐起自己的小家,讓家人過得舒舒服服。
醫生的責任就是救死扶傷,懸壺濟世。
警察的責任就是保一方平安。
軍人呢?
軍人的責任是保家衛國,細化了說,和平年代排雷兵的責任就是將那些遺留在邊境危害人民群眾的地雷排光,這就是他們的責任。
履行自己的責任,人生才有意義。
一個丈夫如果不養家,不糊口,那么他這個丈夫就活得沒意義。
醫生不是想著救死扶傷,而是想著撈錢發財,這個人也就不配叫醫生。
警察如果遇事怕事,怕危險怕得罪人,維護不了自己轄區里群眾的安居樂業,這個警察就該摘下警徽,滾回家去。
軍人也一樣。
你不能保家衛國,那么你白當了兵,也不配頂著帽子上那個八一軍徽。
每個人都有自己最重要的東西。
莊嚴在心里不斷地想啊想。
當兵之后,莊嚴在各種不同的環境中遇到了各種值得深思的事情。
形形色色的軍人,還有不同的環境。
從野戰部隊的訓練場到特種部隊的集訓,再到邊境的雷場。
這其中接觸的每一個人,都有他們獨特的人生。
就像一直想考上軍校的徐典型,一直考軍校卻每一次都名落孫山,最后幸運被補送的老七羅小明,還有就是大大咧咧整天放嘴炮卻愛兵如子的張大炮,出身軍人世家卻因為吃不了苦被副師長狠狠罵娘卻一直在研究新形勢下軍隊戰術新方向的張和平……
包括現在面冷心熱又高傲的韓閻王,一直都在追逐自己建立起一支專業狙擊分隊的理想。
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呢?
莊嚴內心對考軍校不像徐興國那么狂熱,他僅僅只是見一步走一步,與其說他在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不如通俗點說,莊嚴只是不服輸而已。
一路走來,都是因為不服輸。
別人能做到的,我莊嚴一定也能做到。
別人能行的,我莊嚴也一定行!
我行!
這兩個字聽起來簡單,可是要做到卻不容易。
羅興的話,讓莊嚴有了深深的感觸。
他再次想起了犧牲在大堤不遠處的老迷糊,那個一直想要一枚軍功章證明自己最后實現了愿望卻犧牲了自己生命的戰友。
想起了前段時間在雷場犧牲的“大蟲”梁虎,還有坐在自己身邊已經快要新婚的羅興班長。
他們的人生里,“最重要的東西”就是他們的責任感。
他們追逐的理想就是清除掉這里所有的地雷,將一片干干凈凈的土地交給地方政府,還給那些老百姓。
而自己呢?
如果在特種部隊里繼續待下去,自己的人生價值又在哪?
轟隆隆——
莊嚴想著正入神的時候,遠方傳來了隆隆的爆炸聲。
他嚇了一跳,伸頭朝遠處眺望。
“班長,不是停止排雷過年了嗎?怎么還有爆炸聲?誰在排雷?”
羅興說:“別緊張,那是y方的部隊在界碑那邊他們自己的地盤上排雷。以前戰爭剛結束,他們經常來干擾我們邊境排雷,現在看到我們排了不少,他們也趕緊跟上來,不過進度還是有些慢。”
莊嚴這才放下心,重新靠在車廂上。
“班長,你說排雷不是好事嗎?那些y軍都傻了?還干擾?”
羅興說:“這你就不懂了吧?地雷是干嘛的?是阻止對方進攻的東西。邊境的雷就是一堵墻,不光攔在邊境上,也攔在我們兩個國家人民的心上。雷不拆,大家心里也會想,會不會哪天還要打?雷拆了,所有人的心都放下來了,覺得和平是真的,這樣貿易才會發展起來,邊境才會重新繁榮。我想,他們y國那邊的人不傻,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莊嚴算是被羅興結結實實上了一課。
作為一個素來傲氣的特種兵,他突然發現,自己從前那點兒特種部隊的高傲實在沒有任何理由和資本。
每一個序列里的士兵,都有他值得別人尊敬和學習的一面。
聽著隆隆的爆炸聲,莊嚴輕輕合上雙眼。
和平,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