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軍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說:“你是個特種大隊的兵,現在只是個士官,按照你目前的成績,我相信你提個干部不是難事。”
“你提干有兩條路,要么就是保送軍校或者考上軍校,要么就是直接提干。如果是直接提干,你還要在部隊里繼續讀陸院的函授課程,否則將來就沒文憑,發展前途不會很好。可就算你讀了函授,文憑的含金量始終比不上別人正兒八經的院校生,到頭來,升遷的天花板還是很低。”
莊嚴靜靜聽著,心想,這個林建軍對于部隊的那一套還是真清楚。
其實想想也不難理解。
林建軍本身就是大院子弟。
他們這一批京城的軍人后裔,很多其實并沒有選擇像父輩那樣進入軍隊發展,大部分還是受到了經濟發展的浪潮沖擊,選擇了下海經商。
不過也有一部分是接過父輩手里的槍,繼續走上那條從軍的道路。
因此,在林建軍的朋友圈里肯定也有在部隊里服役的老熟人。
對于林清影和自己在一起的事,作為一個有些過度關心妹妹的哥哥,想來早已經派人打聽過自己。
否則,他也不會連自己老家的房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就算你是報送軍校,你很有可能選擇的是特種作戰專業或者偵察專業,這樣一來,你的前途同樣不妙,可塑性也不大。”
“咱們國家的特種部隊目前還是屬于小編制,你干到頭了,頂多就是個大隊長,正團級職務,就算退役給你提拔一級,也就是個副師,說白了,當不了將軍。”
莊嚴說:“軍哥,你跟我說這些,到底要說什么?”
林建軍說:“莊嚴,我不懷疑你的人品,我也不是看不起軍人,因為我本身就是軍人的后代,我只是單純地想讓我妹妹將來過得更好。”
前面正好紅燈,林建軍停下車,轉頭看著莊嚴。
“我查過了,你入伍之前,家里就是從商的,你們南粵人的腦子還是很靈活的,我剛才說了那么多,是想要讓你明白,莊嚴,你這一輩子恐怕很難靠自己的努力當上將軍。但是你這種脾氣,按說也不會接受被人的幫助,你會覺得那是施舍,會有損你的尊嚴。我說的對嗎?”
“你說的很對,不過我還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想要說什么。”莊嚴直奔主題道:“你完全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別擔心我接受不了,我受過訓練,可以承受更多的東西。”
林建軍說:“我是想說,既然你在部隊的發展已經可以預期,為甚么不選擇另一條路?”
“什么路?”莊嚴問:“像你這樣的路?”
“我這樣的路不好嗎?”林建軍說:“我這也是為祖國強大貢獻力量的一種方式,這是個新時代,不一定要在部隊里才能體現你的人生價值,不一定要在部隊里流血流汗才算是奉獻祖國。一個商人,一個老板,同樣可以通過納稅做出自己的貢獻,只是方式不同,但是殊途同歸。”
從某種意義上看,林建軍的話沒錯。
對于莊嚴來說,如果換在三年前跟自己說這番話,自己肯定覺得非常有道理。
可今時今日不同。
他看著林建軍,這是個老軍人的后代。
在他的身上,你看不到他父輩身上的兵味。
他西裝革履,皮鞋錚亮,事業成功,行有車,食有魚,相信也是高朋滿座,到處眾星捧月。
的確,在商場上,林建軍無疑是成功的。
可是莊嚴沒法辦告訴他,當兵不能用利益的稱去衡量得失,因為有些東西是無法用利益去計算和衡量的。
他更沒法跟林建軍說起自己參加過的那次行動。
因為那是秘密。
他提都不能提。
林建軍也不會知道,會有像老白毛那種人永遠在這個國家最危險的地方如同幽靈樣守護著這份安定。
他們用命去拼,卻只能做無名英雄。
這個,如何用利益的天平去衡量?
“98年的時候,軍哥你在哪?”莊嚴忽然問。
林建軍愣了一下,旋即道:“我那時候當然是在做生意啊!”
“抗洪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吧?”莊嚴繼續問。
林建軍點點頭:“我還捐過錢,我知道,子弟兵是好樣的。”
莊嚴說:“那時候我在J州,我那年是個列兵,我的津貼費35元,其實別的部隊更低,只是因為我所屬的新兵部隊有特區補貼,多了5塊錢。”
說到這里,莊嚴淡淡地笑了笑。
心里卻酸得要死。
他想起了老迷糊,想起了高連長……
“你是在用市場經濟的天平去衡量一種精神,精神不是物質,也許精神很虛無,可是人之所以和動物有區別,是因為吃飽之余,還得講點兒叫做精神的東西。按照你的思維,拿著35塊錢的人怎么可能將自己綁在一根背包帶上跳下洪流去,在九死一生的情況下手拉手筑人墻堵缺口?你說說,換上你的價值觀,給你多少錢,你會跳下去?”
林建軍頓時啞口無言。
他忽然發現自己小看了面前這個一級士官。
也許,在上場閱歷上,自己比他豐富不知道多少倍。
也許,在見識這個世界的層面上,他比莊嚴見到過、看到過的東西更多更多。
可是在某種層次上,他突然感到了自己的無力。
這個比自己年輕不少的一級士官,看來有過一些不為人知的經歷,在某些方面,他比自己看的更透徹。
林建軍找不出言辭來反駁莊嚴。
說他傻嗎?
不行。
像自己的爺爺輩、姥爺輩,參加革命的時候,這支一窮二白就如同叫花子一樣的隊伍如果單純從利益上衡量,根本沒有任何一丁點能吸引人的地方。
可是他們卻毅然拋棄了本來不錯的生活,投身到轟轟烈烈的抗日和解放戰爭中去。
這難道不是這種“傻”的精神嗎?
父親去世之后,母親在父親生前的書房里保留了原有的設置。
在書房的小床上,永遠整整齊齊放著一身筆挺的軍裝。
從前,林建軍還會經常去父親的書房里看看,站在那張簡陋的單人床前,靜靜凝視著那身老式軍裝,看看點綴著將星的簡章和帽子上的軍徽。
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太久沒去書房了,太久沒有去看那身軍裝了。
在商場上浸淫太久的自己,早已經習慣性用利益的天平去衡量世界上任何一件事。
也許是自己錯了。
有些事,真的不能完全用利益去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