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馬  第五十章、夫婦敵體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勒胡馬 | 赤軍   作者:赤軍  書名:勒胡馬  更新時間:2019-05-01
 
士人的“龍陽之癖”史不絕書,相關皇室丑聞也一抓一大把有些可能出于后世污蔑或者捕風捉影,但漢哀帝之寵董賢,差不多就板上定釘了。不過純粹的男同并不多,大多數情況下還是雙性戀,即便漢哀帝,那不也跟董賢兄妹、夫婦滾一床,好胃口男女通吃嗎?

所以裴該一說:“我愛卿,乃是因為卿似男兒。”荀灌娘當場就想左了,不禁起了半身的雞皮疙瘩,心說難道我夫君喜歡男人,因為我的外貌、性格象男人,所以才聘于荀氏……雖然小姑娘對男女之事還有些懵懂,聽著都難免膽寒男男之愛即便社會道德勉強能夠容忍,終究也不是可以公開提倡的正行啊!

裴該明知道自己的話說得不清不楚,對方難免想歪,他是故意逗小姑娘來著你真以為我是無恥的騙子,想跟你搞“形婚”嗎?不是啦

“古人云男為天而女為地,男為乾而女為坤,固然各守其道,然乾坤豈有高下之別?夫婦本為敵體,世俗卻以為女子必須依附于男,此大謬也。雖然男主外而女主內,女子持家而男子柱國,然非女子天生秉賦不如男子從來只有賢愚之別,男女莫不如是,豈云女子必不如男?

“修齊治平,男女皆可修身,女子既能齊家,又如何不能治平?為閨閣中即不與其學習的機會,出嫁后又命其必從于夫,自然能力不足后天不足,非先天缺乏秉賦所致。若以教育男子之法教于女子,焉知女子中不能出英雄豪杰、顯宦名吏,甚至于天下之主?!”

他一開始幾句話還則罷了,最后數言卻實在驚世駭俗,荀灌娘聽了,大腦當場當機形之于外,就是羞怯之態盡去,轉過頭來,瞪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裴該的正臉。

裴該喜歡看她這種神情,不喜歡看她嬌嬌怯怯的小兒女之態,不禁將身體朝側面一歪,換個輕松的姿勢,借著燭光欣賞妻子的容貌。當然啦,話還得繼續說清楚

“論德,無孟母何來孟子?論才,班大家不輸父兄;漢高祖崩后,呂太后實執國政;瑯琊呂母揭桿以抗新莽……世人皆目為奇女子,其實亦未見奇,唯其罕見,故乃得名。裴某不敢自稱英雄,然亦欲得奇女子為偶,尋常閨閣,受禮教之束縛,以男子之欲為己意,有若土偶木像,又豈是我裴文約之佳配呢?”

男女平等那一套,這年月還沒有市場,所以點到為止就好了,不必要新婚之夜就深入闡述,別真把小姑娘給嚇著了。

“昔日在宛城見卿,英風豪氣不輸男兒,我便有欲聘之意若止為荀氏之奴,必要納來做妾,若為荀氏之女,則求為正室。我愛卿,乃及于荀氏之屋;若無卿,卿父雖出高門,治事之能距我麾下荀文冀、陶士行、卞望之等都遠矣,即有才學,非能在亂世中安命成事者也,我召來何用?若無卿,當日便棄宛城而去,由得卿父自投江左!”

荀灌娘似信非信,當即追問道:“若得我父為佐,將來裴使君可直取潁川,爭雄中原,便家父才能不入使君之眼,難道就不能做酈生嗎?”這一談起族事、國事來,她本能地就把“夫君”、“裴郎”的字眼兒全都給咽了,竟然口稱“裴使君”。

荀灌娘所說的“酈生”,就是指酈食其。當初酈食其去投靠劉邦,劉邦聽說來了個儒生,本來不打算接見,即便最終得以見面,態度也極其的倨傲無禮,沒想接納對方。酈食其對他說,你若果有天下之志,“不宜倨見長者”怎么的也得擺出副禮賢下士的姿態來,善待讀書人吧?

裴該笑笑搖頭:“酈生逞其舌辯,能下齊城七十余,卿父若有此能,宛城便不會失守了。若酈生止以長者之姿面謁漢高祖,高祖又豈會禮聘之?郭隗以‘千金馬骨’說燕昭王,其本人又豈止一副馬骨呢?我以裴氏高門,不輸于荀氏,若以大軍臨于河陰,卿叔祖(荀組)必然偃旗來投何必招攬卿父?”

你未免把你爹看得太高了吧?他終究只是荀氏小宗而已,我要是真殺到河陰去,大宗的荀組還不直接迎上門來么?等有荀組在手,荀崧還有個屁用啊。

荀灌娘蹙起秀眉來,啞然無語。

裴該繼續說道:“且卿父既無主張,也無遠見,復奪宛城之事,不都是由卿主持的么?我若不欲得卿,只欲得卿父,何必論及婚姻?且卿父也未必便能久留江左自有祭酒之任待之耳。”

荀灌娘聞言,不禁嚇了一大跳。裴該能夠猜想到荀崧有歸投江左之意,本也尋常若連這點兒觀人之能都沒有,荀灌娘也不會把自己和家族的寶押在他身上了問題是“祭酒”二字……內室私語,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其實荀崧和荀灌娘聊過點兒什么,裴該根本不清楚,他即便再耳聰目明,也還不可能把間諜派到荀氏父女身邊兒去。但他有裴氏相助,在江東廣撒耳目,司馬睿想要招攬荀崧,這就瞞不了人啦;而戴淵既已過江,便在裴該的掌握之中,真以為他悄悄地跟荀崧私下相見,裴該會不派人去竊聽哪?

“我不喜得卿父,乃至潁川荀氏,唯喜得卿。古來成大事者,莫不有賢女子為助,若娥皇、女英但知烹煮、紡織,恐怕大舜早便為其父、弟所害了!我內幃不要謙謹婦人,只要卿一般的巾幗之雄!”說著話,裴該伸手直指著荀灌娘。

荀灌娘不禁轉回頭去,輕輕嘆息一聲:“惜乎,我不生為男兒。”

裴該說是啊,是很可惜,但這對于你來說是可惜“有杰才雄志,卻因生為女子而難以展布;但對于為夫來說,實乃上天以卿授我也!而卿之才杰,若入他人幃中,必然埋沒,唯在我處,未必便無施展的機會。”

直起身來,再次摟住荀灌娘的肩膀:“是以要卿卿我,以示夫婦敵體,雖有內外,實無分高下。我欲馳騁中原,驅逐胡虜,重光晉室,此志唯愿與卿共勉!”來吧,別害羞,卿一個。

荀灌娘緩緩垂下頭去,不敢再正眼瞧向裴該,口中低語道:“既然夫君欲我卿卿,那我便卿卿好了。”

裴該一皺眉頭:“卿平常與卿父語,也是這般小兒女態么?”

荀灌娘心說怎可能啊,我跟我爹多熟啊,再不客氣的話有時候都難免脫口而出,但終究和你還不熟嘛……你不要以為一番花言巧語,我就當真了,真拿出類似男兒之態來跟你對話。剛才那些話八成不是真心,是在詭言敲打,一方面壓壓荀氏,一方面抬抬我自己,要我別仗著娘家的勢,敢于輕看了夫家,從此一心一意做裴氏之婦,還可以時不時幫你出出主意……

還在娘家的時候,老爹說的話的我經常不聽,我說的話老爹若是不聽,我就自己擼起袖子去硬干了。既然嫁為人婦,可不能故態復萌出嫁前爹娘也耳提面命過無數回了得聽老公話,說的話老公若是不聽,也不能壯起膽子來自作自為。

不過如此一來,活著還真是憋屈啊……

荀灌娘臉上陰晴不定,裴該也知道才剛洞房花燭,自己沒那么容易就讓肺腑之言被對方徹底接受的她肯定聽了也不信沒關系,時間還長得很呢,我不信你十幾年來養成的性格,一朝嫁人就能徹底改了?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

不過呢,在此之前先得拉近二人的距離,若始終“相敬如賓”,估計你也放不開,整天小兒女態,我瞧著都膩味,還是初會時不卑不亢之姿更使我心動。那要怎么拉近距離呢?靠懇談是沒用的,終究還是要先“夫婦一體”嘛。

本來雅不愿睡個十幾歲小姑娘的,甚至還計劃著,老婆若是年紀太輕,就跟她說明了,早育有傷身體,咱們還是等幾年再圓房吧……可是眼瞧著荀灌娘也基本上發育完全了我剛才一摟她的肩,是不小心碰著胸了么?頗有些料啊“古詩”云:“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恐怕也只有先折了,才能讓她對自己徹底敞開心扉。

既然如此,那便折了唄,我也不是不懂得變通之人……

裴該婚后數日,裴氏便啟程南歸了,裴該夫婦和司馬裒等人一直把她送至江邊,看著樓船遠遠地航向天際。

隨即轉回堂邑縣,司馬裒知道不能再耽擱了,終于召開了北伐的軍事會議。與會的除司馬裒和裴該外,自然還有陸曄、戴淵、裴嶷、陶侃,以及兗豫都督司馬張敞。

先計點兵數,商議行軍路線。裴該就說了:“徐州出兵一萬,兗豫可出三萬……”說著話轉頭望向張敞,張敞略略頷首“總計四萬兵馬。”

陸曄聞言,皺了皺眉頭:“才四萬軍,無乃太少乎?”

裴該笑一笑,反問道:“不知江南有多少兵?”

陸曄眨眨眼睛,回答不上來。

裴該站起身來,掰著手指頭計算:“建康守卒不過一萬,王處仲在江州有三萬勝軍,王世將(王)所統周士達(周訪)等荊、湘之卒,也不過三萬,且水軍甚眾而騎兵絕少。若將此七萬南軍,并江東各豪族部曲,十萬之眾來至江北平原,亦未必能敵我徐、豫四萬聯軍何得謂少?且若嫌少,卿何不寫一封書信去往建康,請瑯琊大王增兵添將呢?”

戴淵擺擺手:“裴公也知江南兵弱,難以與中國競逐,此番北伐,只有寄望于徐、豫了。然而胡賊何止十萬,公等兵馬即便再如何精銳,恐也眾寡難敵吧?”

裴該笑對他說:“若思……”他如今身為鉅鹿郡公,所以戴淵開口便稱“裴公”,那么既然你對我如此恭敬,我也便卻之不恭了,我對你就沒必要太過客氣,直接喊你的字好啦“將在謀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想昔日石勒來謀江漢,王如、侯脫浪蕩之徒都能拒之,后駐葛陂,紀思遠(紀瞻)聚兵尚不足三萬,勒便不敢輕動,最終去。羯賊尚不過如此,何況胡虜?”

匈奴除少量本部精銳外,總體而言戰斗力不如羯人,這都已經是公論了。

“今劉司空(劉琨)在北牽制胡賊精銳,劉復率部西攻關中,河南空虛,正好長驅直入。劉聰若舉全軍來拒,劉司空與拓跋鮮卑可直下平陽;若使劉曜來敵,長安之圍立解;如驅別部應之,我等必摧破其于河南!有何可懼啊?聞卿少年時英風俠氣,縱橫江上,遂為陸士衡(陸機)所舉,江左目之為當代呂子明,如今又為何懼怯胡賊呢?”

其實戴淵少年時所謂“縱橫江上”,是做盜賊,所以很多人都拿他跟東吳大將甘寧相提并論,但這算是揭人短,況且甘寧貌似也沒有什么學問,不象呂蒙,后來好學是有名的。所以裴該比戴淵為呂蒙,聽上去要順耳一些。

戴淵一皺眉頭,無言以答。要知道裴該在舌辯方面也是加了技能點的,還真以為長久不用就會生疏了嗎?

張敞站起身來打圓場:“四萬兵馬,非我豫、徐所有,若盡搜領內,十萬亦可得也。然而兵卒雖眾,其心不一,反不如少數精銳胡賊其實不能戰,也在于此,不計錢糧損耗,不常訓練,盡民為兵,但以剽掠為生,唯害百姓耳,不能當我二州之強卒。”

裴嶷接口道:“正是。兵愈眾,糧秣消耗愈多,去歲徐州雖然豐收,兗、豫也是平年,府庫充盈,卻也難支十萬之眾。若是江東能夠資助百萬斛糧,我等便可起大軍十萬,直取平陽了!”

張敞的話還算平和身份擺在那里,他是魏郡張氏出身,庶族而已,名位也只不過都督司馬,不敢對陸曄、戴淵太沒禮貌。裴嶷就不同了,人好歹做過兩千石,又是河東高門,還有裴該給他撐腰,話語中就難免帶刺

你還嫌我們兵少?自己就帶著這么點兒人過來,也不肯出兵,也不肯出糧,光拿出個其實我們并不怎么太需要的大義名分,就想要分一杯羹去,完了還指手劃腳,世間哪兒有如此便宜之事啊?!

耳聽得話趕話,眾人表情都有些不善,司馬裒趕緊擺圓場:“既然舅父說四萬兵足破胡虜,我等自當信任……”富品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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