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馬  第三十六章、是臨時工干的?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勒胡馬 | 赤軍   作者:赤軍  書名:勒胡馬  更新時間:2019-05-01
 
涼州的勢力不可小覷。

自從永康六年,張軌就任涼州刺史兼護羌校尉以來,內用賢才、整兵事、興文教、課農桑,外御氐、羌、鮮卑,其勢漸盛。而且當時因為關中之亂,大批士人、百姓逃依涼州,也也為這個偏遠地區的開化貢獻了巨大力量。

隨著西晉的覆滅,東晉鞭長莫及,張氏就此實際上割據涼州,史稱“前涼”政權。到張駿、張重華父子時期,疆域“南逾河、湟,東至秦、隴,西包蔥嶺,北暨居延”,達至極盛,隱然已能與中原政權相爭衡。雖然就目前來說,張氏之勢不出涼州,也還沒能底定西域,但其軍事實力,以及作為支撐的經濟實力,就已然不可小覷了。

從晉懷帝被困洛陽開始,張氏父子就曾多次遣兵相助,“涼州大馬”名揚天下一次三五千,就派了不下五次之多,那么以此類推留鎮的兵數,又該有多少啊?

是以裴該在中原大定之前,根本就沒有要動涼州的意思。

而且張氏父子對晉朝又一向恭順,甘為外臣,并無獨立之意。在原本的歷史上,擁戴司馬睿在江南建立東晉的,就有張家一份兒,其后雖然因為路途遙遠而貢賦斷絕,卻長時期奉晉正朔,用建興年號直到建興四十一年。不過也有一說,從張的繼承人張茂開始,他們關起門來,也曾改元建號過,但并無確切的史料可資佐證。

當然啦,為了生存,張氏也難免跟占據中原的胡人有所來往,先后向前趙、后趙稱過臣、受過爵,但他們同時也沒有斷絕與東晉的聯絡,可以說是虛與委蛇,兩屬求存,屬于可以諒解之事。

十六國時期,中原地區被各部外族反復蹂躪,百姓流離失所,文化和生產都遭到嚴重破壞,唯有前涼張氏,保安生民、推廣教育,對于保留中國文化居功甚偉。裴該之目張氏,有若東漢之竇融,乃是可以引之為臂助的力量,正不必大張撻伐。

按照歷史慣性,張氏專保涼州,是沒有問鼎中原的野心的,如今裴該打著晉朝的旗號,向他們索要貢賦,乃至借兵從征,都是很方便的事情,就算把后背賣給張氏,他們也不大可能突然發起偷襲。而若揮師往征,不但勞民傷財,牽扯精力,還未必短時間內可以獲勝,即便獲勝,涼州遭受無妄兵燹,事后也不會比張氏統治時期更和平、更繁榮。既然如此,暫時羈縻可也。

但他確實想見張一面,加以安撫,并且提醒他要當心小人為禍。在原本歷史上,也就三年之后,張將被部將閻沙、趙仰等人所弒,其弟張茂繼位……但是很可惜,對于閻沙、趙仰這兩個人名,裴該卻實在記不清了……

所以裴該才提出請張來長安覲見,但聽韓璞的口氣,張未必敢來。因為裴該終究年紀輕,執政時間也還不長,偏遠之人,怎么可能了解他的脾性呢?誰知道你會不會想趁此機會扣押張,好趁機奪取整個涼州啊?

因而裴該就建議,說不如這樣吧,我過幾天就啟程北上,前往金城郡治榆中,那里距離涼州就很近了,請張使君來榆中跟我碰一面吧。

裴該身為大司馬、大都督,以大就小,近涼州而召張,就理論上來說,張是不能不來的,否則就有自外于朝廷之意,哪怕裴該以此為借口發兵討伐,他也無可辯駁。而且這也等于裴該釋放出了一定的誠意,既近涼州,張的心會比較踏實一些,不至于再找什么借口推諉。

韓璞、張閬帶著裴該的書信離開冀城,折返涼州。裴該隨即下令,命三郡戎酋也克日齊會榆中,領受朝廷的封賞來的都是忠臣,有敢不來的,那就又有借口發兵攻打啦。

再說東路軍,進取隴城,陳安攖城而守。胡焱奉命入城去游說陳安投降,陳安就問:“南陽王何在?”

胡焱回答說:“已檻送洛陽,候天子裁處。”

陳安沉吟少頃,問道:“可會殺他么?”胡焱搖頭表示我不清楚“司馬保昔在隴上,聽信小人之言,斷絕涼州貢賦,幾使天子蒙塵,其罪滔天,即便百死難贖其辜。然而天子素來仁厚,或釋其命,也未可知。”隨即規勸陳安,反正司馬保不管死不死的,他的勢力都算是完蛋啦,難道將軍你真要一條道走到黑,為他殉死不成嗎?

陳安長嘆一聲,回答道:“實不相瞞,我前赴上,是為殺張春,非敢與大司馬為敵。不料部屬慌亂之下,射傷了甄將軍,大惡大司馬……我若欲逆王師,為南陽王殉死,又何必即時退兵啊?”

胡焱點頭道:“若非如此,大司馬也不會遣焱再來勸說將軍了。大司馬實有愛才之心,將軍豈無棄暗投明之意啊?”

陳安想了一想,就說:“既如此,敢請大軍退去,安仍居隴城,為國家護守略陽可也。”

胡焱當即雙眉一豎,說:“將軍此是何言?!君前從叛賊司馬保,后又屯于上城外,退去之前,難道從未兵刃相加于王師嗎?此大罪也!自當俯首而降,親往謁見大司馬請罪,豈有仍守隴城之理?!”

當時很多地方勢力名為臣從,其實等若割據,往往只要改個旗號,納貢從征,晉朝也好,胡漢也罷,就都捏著鼻子認了或者還沒空清算你,或者考慮到投入產出比而暫且羈縻。好比原本歷史上的陳安,就自稱秦州刺史,上書依附劉曜,劉曜也沒要他交兵或者謁見。

倒是隔了一段時間,陳安瞧劉曜之勢頗穩,因而主動請謁,可是正趕上劉曜生病,懶得見他。陳安大怒,心說我這么勇猛,又為你立了大功,你竟然不見?真的病了嗎?是病得快死了吧!就此掀起反旗。

然而此番軍發之前,裴該就說過:“陳安于隴上晉戎間頗有威望,不可久置,免其坐大……”在原本歷史上他就趁機拉起十萬大軍來,差點兒沒把劉曜徹底逼出秦州去“彼若肯降,便命來謁,若不肯謁,不允其降,滅之可也!”

所以胡焱才當面呵斥,說你不管怎么說,也是跟王師動過刀兵的,怎么可能不去大司馬駕前請罪呢?倘若真心歸順,那就親往求謁,否則免談等著大軍圍城吧!

陳安猶豫不決他知道甄隨是裴該愛將,是真怕前次一箭傷了甄隨,那廝若在裴該面前大說自己的壞話,則自己此去晉謁,不是主動把人頭送上門嗎?最終請胡焱于城內暫歇,容他考慮幾天再說。

胡焱卻不肯留在城內你是打算把我當人質還是怎么的答應給陳安三天時間考慮,然后翩然離城而去。

陳安還在猶豫不決,突然得著了苻氏氐的求救書信,說是郭默率軍從安定殺來,直入其壘,欲夷其族……

中壘將軍郭默此前已經交卸了北地太守的職責,專任軍事,屯扎在安定郡內。裴該分大司馬部為三軍,除中軍在京兆外,后軍陶侃駐馮翊,要防胡漢西渡和劉曜南躥,前軍郭默駐安定,目的則是監視草原諸戎。

不過此番欲圖一舉而定全秦之戰,前軍也受命參與,由郭默親率一萬五千兵馬南下,助攻略陽郡。略陽中北部的氐種甚多,其中勢力最大的,當然就是苻氏了此前苻洪率部相助攻打彭盧,本有功績,但他回去沒多久就被苻光、苻突給弒了,其后苻突還相助陳安援救過司馬保,不正好趁這個機會,利用這個借口,把他們給連根鏟除嘍,要更待何時啊?

苻洪本是多部聯盟之長,他的遇害,直接造成了非苻姓的離心離德,紛紛恭迎王師,以攻苻光和苻突其中就也包括了那個曾在苻洪駕前為小將,執戈守過大門的呂婆樓。

二苻難以抵敵,急向陳安求援,陳安不禁喟嘆道:“此專為逼我也!”他若不肯往救苻氏,必然會失去周邊戎族的人心,可倘若往救拿什么救?我這兒大軍就要圍城啦!

其實陳安想左了,郭默南下,專為平定略陽諸戎,要拿苻氏開刀,還真跟他陳將軍沒啥關系,郭默也沒有接到要和謝風、李義配合攻打隴城的指令。

眾寡懸殊,且對方大義在手,無奈之下,陳安只得打開大門,迎接裴軍入城,隨即只帶親信部曲數十人快馬前往冀城,去向裴該負荊請罪。

可是等趕到冀城的時候,裴該卻不在城內,已然動身北去榆中,盟會諸戎,并尋機與張會晤了。裴嶷踞坐堂上,喝令陳安報門而入。

陳安緊咬牙關,強自按捺心中屈辱,自報姓名,躬身而入大堂。他才朝裴嶷施過禮,就聽身后響起一聲暴喝來:“汝便是陳安?!”

陳安略一回頭,只見一條大漢吊著右邊膀子,昂首而入不是甄隨又是哪個?陳安心說倒霉,這蠻子為啥沒跟裴公一起到榆中去呢?難道是為了養傷,故此滯留冀城的么?彼必恨我入骨啊,此番來降,看起來兇多吉少……

急忙拱手行禮,口稱:“甄將軍。”

甄隨怒目圓睜,惡狠狠地瞪著陳安,問他:“前日汝說欲與我較量,為何卻又施放冷箭?卑鄙小人,今尚求活么?!”

陳安急忙解釋:“此是部屬妄傳指令,實非末將有意暗傷將軍……安素聞將軍勇名,常欲請教,豈肯……”

甄隨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原來如此,不是汝下的指令,是部屬妄為么?究竟是何人所為,可即獻上首級來,我便饒汝一命!”

下令射箭的本是司馬保舊將王連,當日那一箭,使得陳安深恨王連,但事后卻只是狠狠啐了他一口而已,并未嚴責。這一來王連和陳安的關系并非君臣,而更似盟友;二來陳安素來的脾氣,汝若膽敢害我,我必殺汝,若只是無心之失,哪怕是因為愚蠢才好心辦了壞事,我大肚能容,不會秋后算賬。

王連還留在隴城,接受謝風等人的整編,陳安本可以把他給供出來,但此舉實在大違本心他從來是寧可代人受過,不肯牽累友人,更不會拿部下當擋箭牌,否則又豈能深得略陽郡內晉戎擁戴,在原本歷史上掀起過那么大的亂子來呢?

因而甄隨朝他要人,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一搖頭。換一個人,或許會脫口而出:“那廝既然傷了甄將軍,我早已將其斬首了。”或者說:是臨時工干的,早就趕走了反正你也無從取證。然而以陳安的個性,卻只是一搖頭,回復道:“申令不明,末將之罪,甄將軍若有恨恚,末將一人當之可也……”

甄隨上下打量陳安,冷笑道:“蟲豸一般貨色,骨頭倒硬……汝可知今如欄內羊馬、板上魚肉,老爺只要一聲令下,便可將汝亂刀分了尸!”

陳安自份必死,反倒坦然起來,略略一挑眉毛,回復道:“將軍可殺我,不可辱我,若謂我為蟲豸,則中箭的將軍,又是何物了?死便死耳,只可惜不能與將軍較量一番,安便死,也不能瞑目!”

甄隨說好啊,來啊。當即一把扯掉了右臂的夾板、繃帶,大喝道:“可即于此堂前,與汝分個生死!我若贏了,便可親手扼斷汝項,以泄心頭之恨;汝若僥幸得勝,這一箭便算是送汝的見面禮,日后誰都休再提起!”

陳安搖搖頭:“我這首級,將軍隨時可以取去,若真欲較量,便請先去將傷勢養好吧我又豈能占將軍的便宜?”

甄隨聞言大怒,一把提起右臂來,扳住了陳安的肩膀,略一用力,陳安已覺有若泰山在肩一般“我傷勢有無痊愈,我自己不知,汝倒知道?老爺豈耐煩久等,便在今日,要取汝的性命!”

陳安略一偏頭,去瞧裴嶷,心說你身為留守,又是裴公的叔父,身任幕府長史,領雍州刺史,就眼瞧著甄隨跟堂上撒潑,連句話都沒有么?卻見裴嶷特意別過了臉,不瞧二人,不禁心道:看來甄蠻子果然深得裴公信重,就連裴公叔父都不敢相阻……罷了,罷了,我今日便搏上一搏……不信打不過這肩傷未愈的蠻子!

于是點點頭:“既如此,將軍請。”

二人來至堂前空地上,分左右拉開距離。裴嶷方才假裝瞎了、聾了,啥都沒瞧見、沒聽見,這會兒卻不禁離開座位,站立門口,遠遠地觀瞧。而且兩人還沒動手呢,“呼啦”一聲,就不知道從哪兒冒出數十將吏,全都圍攏過來,引頸觀戰……富品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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