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水胡的品流非常復雜,既有其本部古彭戎和盧戎也有匈奴、月支、氐、羌、羯,甚至還有相當數量的中國人。..cop
裴該擊破盧水胡,迫使彭夫護北遁的時候,他還并未留臺長安,各種政策的出臺難免受到各方面掣肘,因而對于戰后安置彭盧舊部,手法是相對粗糙的,與傳統中原王朝沒太大區別。那就是簡單地屠其魁渠,拆散各部,別命酋大。說白了,盧水胡只是被打散而已,還不能說徹底滅亡。
焦嵩被殺后,裴該命從弟裴湛為安定郡守,郭默率兵屯扎安定郡內,為其輔翼。然而這一守一將并不相得,漸生齟齬,主要問題就在對于戎人的態度。
郭默素有雄心或者說野心,既守安定,就想要逐步擴充自己的部伍,以增強大司馬前軍的實力當然,這也是裴該默許的。但他向來信不過戎人,而只在晉人之中募兵,對此政策,裴湛在理論上自然并不反對。
然而安定郡內,盧水胡盤踞多年,也有不少晉人投入,與戎人雜居,就仿佛是晉人世家的依附農民一般。裴湛一方面認為,農業是從國家到地方官府主要的賦稅來源,而畜牧業只能作為輔助而已,因此想方設法要增加耕地面積,同時增加農戶數量,又豈能容許郭默把太多農業人口轉化為兵卒呢?
終究中國人是傳統的農業民族,對于耕織來說,無論擇業愿望還是傳承經驗,都比戎人要濃厚得多,故此即便在盧水胡的統治下,也很少有晉人從事畜牧業。同理,固然戎人中不少受到晉人影響,也轉而從事農業,但游牧民族稟性難改,仍然是以從事畜牧業者為多。
況且,安定郡內晉戎的比例幾乎接近一比一,裴湛接受裴該的理念,認為兩相雜處,經過官府長期的控制和誘導,是有可能轉戎為晉的,但若將大量晉人剝離土地,抽為兵卒,地方上戎人的勢力就會日益坐大,反倒不利于融合政策的推進。
基于以上兩個理由,對于郭默在晉人中征兵的政策,裴湛每每加以掣肘和限制,這就自然而然引發了郭默的不滿。二人甚至于將官司打到了裴該面前,裴該一時間卻也拿不出太好的,能夠使兩造都滿意的調和手段出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使大司馬前軍放棄在安定郡內募兵,而轉向晉人數量和比例相對較多的其它郡國。..cop
從另一個角度來考慮問題,裴該也不希望郭默之流傳統武將的勢力過于龐大,乃至于逐漸軍閥化好比說距離自己太過遙遠,鞭長莫及的蘇峻“公來營”,就已經很明顯產生了軍閥化的趨勢。因此他嘗試著將募兵權和訓練權完收歸中央政府也就是長安留臺郭默等一線將則只有領兵作戰的權限。
其實在漢代,絕大多數時候,中央政府就是如此行事的,以此來防止地方勢力坐大,或者軍隊不受控制。但自漢季以來,因為對西羌戰事的逐漸泥沼化,加上帝國財政的面下滑,首先導致了西涼軍閥的產生第一任首腦就是中郎將董卓繼而董卓之進京,使得中央權威瞬間崩盤,各地原本就很強大的地方行政勢力轉而軍政化,袁紹、曹操等關東軍閥也就此應運而生了。
從漢季到三國到晉初,大大小小的軍閥層出不窮,即便在曹操基本上統一了北中國之后,其統治區域內的各外軍仍然呈半獨立狀態其中最明顯的,就是臧霸等所謂的“青徐豪霸”了。相比起來,蜀漢因為疆域狹中央控制力相對要強一些,但魏延、王平的漢中軍團,仍然保有相當大的獨立性。至于孫吳,本身就是大大小小軍頭的聯合體,更不必多說。
所以軍隊,尤其是外軍,為私人或小集團所掌控,百年來已成習慣,即便裴該想要扭轉這一狀況,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實話說,如今長安留臺的大司馬三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也是他本人的私軍嗎?
因此裴該還不敢在大范圍內徹底改革舊制,以免在外敵環伺下,引發不必要的內部動亂,他最終決定,就利用郭默和裴湛之爭,先從大司馬前軍嘗試改制。
于是長安留臺下詔,命將大司馬前軍各部輪流調至扶風、始平,乃至京兆郡內,由幕府派遣吏員,地方官協助,募兵以充實編制,并且加以訓練和“洗腦”。要等上述工作都完成之后,這才重新編組,調歸安定。
到了那個時候,無論士兵還是中下層軍官,當都會在一定時間段內心向長安留臺,心向他裴大都督了,外軍將領想要軍閥化,必然受到來自基層的強大阻力。雖然這也不能說是治本之策,卻是實驗的第一步。
之所以先從前軍下手,而非陶侃所部后軍,主要也是靠慮到后軍要同時防御高奴的劉曜和平陽的劉粲,壓力較大,暫時不宜抽調。..co安定方面,因為并不認為劉曜會從此處發起進攻,也不認為虛除權渠會有膽量撕破協議,故而才能作為改制的實驗體。
大司馬后軍,按照編制,當合“雷霆”、“武林”等共五營,總兵力在兩萬五千到三萬之間,但因為部分抽調南下募兵、整編,所以實際駐軍還不足兩萬。繼而郭默率萬余兵馬南下,攻打苻氏氐,留守的士卒就更加寥寥可數了。
劉均正是利用這一機會,抓住裴該的破綻,撒了彭夫護這條惡犬出來。
裴湛就任安定郡守,原本有郭默所部協助,他在地方上的權力有足夠武力支撐,可以膨脹到無限大,足以制壓郡。但一方面,裴、郭二人的不合,使得裴湛很難順利調動郭默所部,對郡內舊勢力進行一次面清洗另方面,裴湛還是傳統士大夫的思路,要依靠地方大族來統馭百姓,由此以梁姓、胡姓為守的各家大族,就得以利用彭夫護北遁的機會,如同群犬撲食一般,紛紛涌向了彭盧的尸骸。
被拆散后的彭盧各部,表面上歸官府直轄,實際上被迫臣從于各大家族,在繳納國家賦稅的同時,還必須向其背后的家族進獻貢物,受到雙重壓榨。裴湛本人把精力都花費到了境內晉人的民生,以及農業領域上,對于各世家爭奪戎部的舉動,在大面上不聞不問他以為只要平衡各家勢力,不使一家獨大,就不會鬧出什么亂子來。
但由此而使得晉戎之間的關系進一步撕裂,無論新上臺的戎部酋大,還是普通牧人,對于官府和受官府支持的安定各家,惡感與日俱增,往往心念彭夫護。而彭夫護雖然北遁,卻也沒有徹底割斷他與舊部之間的聯系,在劉均的謀劃下,先后派遣了不少親信潛入安定,在各戎部中煽動不滿情緒。
因而此番彭夫護自東方而來,繞過了虛除的牧區,直插彭盧故地,當即便有不少戎部起而應和,勢力瞬間膨脹。原本以他兩千殘部,是根本搖撼不了縣城的,無須郭默回師,只要裴湛命后軍留守兵馬和郡兵進剿,就很難堅持一個月而不被驅逐。誰想這一支火炬投入干草之中,瞬間便即引燃了燎原大火,戎人十數部一時俱反,聚兵不下萬眾,團團圍住了都盧城。
都盧縣長本是胡氏子弟,主掌一縣純出家族內部各方勢力博弈的結果,本人能力并不出眾。初聞彭盧舊部作亂,他尚且不以為意,親將縣卒和家兵四百前往鎮壓,結果不但被殺得丟盔卸甲,還從對方口中聽聞彭夫護即將揮師殺來的消息。胡縣長大恐,竟然連縣城都不敢回,直接棄官逃歸老家去了。
都盧與其東面的烏氏、臨涇等縣不同,縣內并無晉人大族,城中市民數量也很少,縣長既逃,舉城皆驚,幾乎就要在彭夫護還沒抵達之前,便被作亂的戎部一鼓而下了。好在郡功曹魯憑正好奉命行縣,來到都盧,當即下令關閉城門,阻止外逃,招募青壯,上城固守。亂戎皆不擅長攻城,即便面對小小的都盧,也皆束手無策。但隨即,彭夫護率兵抵達了
彭夫護當年還占據安定半郡的時候,就將自己的大本營設置在都盧城內,對于城防工事的了解是很透徹的晉人雖收都盧,但也只是對殘加以修繕而已,并未大肆改筑完有信心攻下只有數千軍民守備的縣城。
于是他進抵城下后,一方面整編作亂的各戎部,同時射箭書入城,勸說魯憑投降魯憑對此理都不理。彭夫護乃分一半兵馬南下,控扼六盤山口,以阻止郭默回軍,旋即就正式發動了對都盧城的迅猛攻勢。
在他原本的設想中,應該用不了五天,便可攻陷都盧,誰想在魯憑指揮軍民的頑強守護下,竟然花了七天時間,城尚未破。彭夫護不禁焦躁起來。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都盧城下耽擱太長時間,一旦被郭默得訊,沖破六盤山北上,以自己手下這些烏合之眾,是根本抵御不住的。或者裴湛自臨涇發兵來攻,雖然數量未必很多,主要是郡兵,質量同樣難以保證,但也足夠把自己限制在六盤山東麓到都盧之間的狹窄地區,難以轉身。作為慣常游牧的戎人,倘若放棄了流動之長,而被迫與晉人正面陣地戰,仍有可能落于下風啊。
因此彭夫護再射箭書入城,曉以利害,說明你方城墻已多處殘破,守城的青壯亦死傷慘重,最多再有三天,我一定能夠攻克都盧!本以上天好生之德,且都盧城內百姓原本也多是我的屬民,實不愿多所殺傷
不如這樣吧,我放開西門,讓魯先生你率領城中居民退走,如何啊?
魯憑也知道援軍難以遽至,都盧城最終肯定還是守不住的,無奈之下,只得長嘆一聲,答應了彭夫護的請求。于是亂戎讓開西門,魯憑先遣老弱出城,逃向烏氏,繼而自己率領青壯,緩緩而行。
彭夫護突然間率小部精銳騎兵從側翼發動突襲,將都盧青壯趕散,魯憑措手不及,竟被生擒活捉。
彭夫護勸魯憑投降,說:“先生為賢人君子,即雍王劉曜亦久聞大名。如今晉祚將終,漢勢方興,先生與其仕晉為區區一功曹,何不棄暗投明,歸順雍王啊?雍王向來愛才,高官厚祿,不難得也。”
魯憑笑道:“若早兩年,汝說此語,我或猶豫。而今大司馬先收河南,復入關中,劉粲狼狽于偃師,退保平陽,劉曜喪師于大荔,躥于上郡,還說什么晉祚將終,漢勢方興啊?在我看來,晉之社稷將復,篡逆犬彘,終將殄滅。且大司馬麾下猛將若云、賢臣若雨,我因不才,忝居郡功曹,并無不當,又怎會貪圖利祿,投身豺狼之間去呢?要殺便殺,汝本不擅長舌辯,又何必嘵嘵不絕?”
彭夫護還是勸,魯憑乃道:“天下大勢,即瞽者亦皆分明,汝難道瞧不清么?胡焰如風中之燭,看看將息。今若劉曜大軍跟隨于后,汝尚有機會復奪舊土,然待官軍來剿,仍是死局況且虛除在北,為晉臣屬,劉曜何能到此?彼遣汝來,如縱一犬,就大門前唁唁而吠,徒亂人心罷了。我為汝計,不如趁早降晉,將劉曜軍實悉稟大司馬,大司馬或可寬仁為懷,饒汝性命。否則,遲早身填溝壑,首懸藁街勿謂虛言。”
彭夫護沉吟良久,說道:“先父也曾附晉,卻為賈疋所害,可見我等彭盧,終不能見容于中國,即便身死,絕不可降!惜我口拙,無可說動先生,還是魯先生前往高奴,與雍王懇談一二吧。”即遣部曲押著魯憑,去見劉曜。
劉曜這回派他來究竟是做啥的,臨行前劉均說得清清楚楚,你就是去騷擾的,把亂子鬧得越大越好,一看情況不對,那就趕緊往東北方向跑,勿貪一城一地之得失因為我們不大可能為你增派援兵了。就彭夫護本人而言,他這回南下的目的,則是擄人,要把昔日部屬盡可能多地帶到高奴去,如此才能增強自己的實力,使自己在劉曜陣營中擁有更大的發言權。
因此不守都盧,率兵匆匆東進,來打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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