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薇剛一進大殿便看到紅染的尸體,脖子上還掛著紅珊瑚纓絡。
柳如煙氣急敗壞地道:“你們兩個已然逃出生天還回來做什么?”
幼薇道:“大漢朝廷無非是要我一個人,何苦為我一個死傷這么多人命?背負著這么多罪孽,我即便是回到大周,茍活于世,心中也不能安穩。”
門外的喊殺聲漸漸平息了,少頃,走進來一個文官模樣的人。
庾遙見他渾身上下堆金飾玉,想來身份頗不尋常。
那人環視一圈,目光在幼薇身上停留片刻,又蕩開,這才開口道:“不知永安長公主可在此?在下乃是當今皇上的胞弟劉鋆,排行第五,人稱五王爺,求見永安長公主。”
幼薇上前道:“見過五王爺,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劉鋆道:“公主安好。我家陛下宅心仁厚,素來仰慕永安長公主的容貌才華,聽說公主駕臨,便遣我來恭請公主入宮做客。庾公子和溫莊主也在受邀之列。”
幼薇道:“我跟你走便是。可是你須得明白,若想讓我活著進宮,不可再妄動玲瓏山一草一木,否則我就即刻死在這里。”
劉鋆道:“那是自然。”
高之誨道:“王爺救我啊!”
劉鋆道:“這位女俠不知如何稱呼?可否先放開高將軍?”
柳如煙鼻子里“哼”了一聲,身形一閃而過,放開高之誨的同時又扣住了劉鋆的咽喉。
劉鋆道:“這位女俠,凡事好商量,何必這樣?”
柳如煙道:“五王爺?看來是天家血脈又位高權重了?既然如此,你馬上下令,讓他們撤出去,否則我即刻殺了你!”
劉鋆道:“我身為皇弟,豈會受你挾制?”
話雖如此,其他蝦兵蟹將可是慌了神,若是攻山不成,反而傷了五王爺的性命,回去只怕要被滿門抄斬。
高之誨道:“你不要傷害王爺,凡事好商量。”
柳如煙道:“你帶著這些人馬盡數退到山腳,一個時辰之后,我自會放了他。”
劉鋆道:“高將軍不必理會本王的性命,只管抓住他們帶回宮去交給陛下,便是你的頭功。”
高之誨道:“王爺不可!您可是皇上嫡親的弟弟,永安長公主只是柴琮名義上的妹妹,若以王爺萬金貴體換得一個還不知能派上什么用場的公主,這買賣可不上算哪!”
說罷轉身吩咐道:“眾將士聽令,全部退到山腳。”
庾遙道:“高將軍識時務,實乃當世俊杰。”
高之誨對柳如煙道:“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你們無論如何也是逃不出去的,若是五王爺少了一絲汗毛,你們這些人也會陪葬。”
談話間,大漢的軍隊漸漸撤去。
柳如煙挾持著劉鋆,溫蒼、庾遙、幼薇環在她身旁,幾人小心翼翼地退到了柳樹林邊。
高之誨同幾個親兵跟在不遠處。
柳如煙沖他喊道:“你們便等在此處,若敢上前一步,便是存心要害死你們王爺。”
高之誨不敢上前,只得等在原地。
柳如煙等人快步退入林中。
待走得遠了些,劉鋆早已瞧不見高之誨的身影,便對柳如煙道:“女俠,可否放開本王?”
令眾人驚訝的是,柳如煙隨即放開了他。
庾遙快步上前,制住劉鋆道:“柳前輩不可放過他,此人位高權重,若是脫身跑了,召來大漢軍隊,只怕我們來不及逃脫。”
柳如煙道:“不妨事的,他不會跑,他若是想跑,方才就不會幫我們。”
溫蒼道:“柳姨,此話怎講?”
柳如煙道:“你們都知道我會傳音入密的功夫,沒想到這位五王爺也是此間高手。方才,他以傳音入密之法對我講腹語,除了我之外,沒有第二人能夠聽到。他說,挾持我。”
幼薇對庾遙道:“放開他吧。”
誰知庾遙才放開手,那人竟然俯身便跪。
“奴才叩見長公主殿下。”
幼薇道:“你不是大漢的五王爺么?怎么自稱奴才?”
劉鋆道:“大漢氣數已盡,如今已被逼迫到這彈丸之地,若不是求助契丹,早就被大周皇上滅了。大周皇上雄才大略,有朝一日必能一統天下,奴才早就歸附于他的麾下,只待時機成熟便可里應外合,一舉將大漢歸于大周的版圖。前幾日奴才收到皇上飛鴿傳書,說長公主殿下陷落在玲瓏山,令我設法營救。我不敢怠慢,日夜兼程趕到玲瓏山,所幸沒有誤事。奴才見到長公主殿下毫發無損就放心了,否則即便提頭也不敢再與皇帝陛下相見。方才奴才礙于身份,未能及時向長公主殿下施禮,還請長公主殿下不要怪罪。”
幼薇、庾遙、溫蒼三人面面相覷,難以置信。
幼薇對劉鋆道:“多謝王爺相助,請起。”
劉鋆起身,從懷里摸出一塊白璧靈符,恭敬地遞上前去,說道:“這是奴才的信物,奴才在南邊的官道附近備下了幾匹快馬,大漢境內沿途也安排好了人接應換馬,請長公主速速回國,皇帝陛下此刻想必早已等候在邢州邊境,日夜期盼著長公主殿下回國。”
幼薇接過白玉靈符,遞給了庾遙。
庾遙仔細端詳,只見那符上刻著一個大大的“劉”字,想必是皇帝至親才有的信物。
庾遙道:“可是我們二人當初假死脫身,如今不便再回到汴梁去。”
劉鋆道:“皇上猜到駙馬會做此想,特讓奴才稟告長公主和駙馬爺,皇上已查明夜入庾府的殺手是符皇后派去的,暗中處決了符皇后,對外只說她是病故。如今已迎了符皇后的親生妹妹入宮為后,小符后少不經事,不比她姐姐那樣奸猾,請長公主、駙馬爺放心。”
庾遙對幼薇道:“想不到,皇上竟然會為了你處決了皇后。如此說來,回去也好。”
幼薇道:“不過你當初猜想的也不錯,皇上的確忌憚符家的勢力,這么快便又立了小符后。”
溫蒼向劉鋆問道:“你既然是大漢皇族,何以會暗中認大周為主?”
劉鋆道:“德不配位,必有災殃。當年隱帝殺害郭府上下幾十口人命便是大漢末日先兆。如今我和皇兄也只是劉氏皇族遠房的宗親,傀儡一個,裝裝樣子而已,還能有什么作為?若不是認賊作父,勾結了契丹,只怕現在身家性命統統都不在了。我何嘗不想當一個清平盛世的閑散王爺?可惜時不予我,如果不早些尋求出路,等到大軍壓境,摧枯拉朽之時,全家老小只怕都要跟著陪葬。”
庾遙道:“契丹勢強,大漢得契丹相助,只怕還能茍延殘喘不少時日呢。”
劉鋆道:“駙馬爺不必擔心,皇上圣明,早有謀算。奴才已著手布下反間局,不久之后,大漢便會失去契丹這個大靠山。到時候奴才便日日站在太原城的城墻上等著皇上的大軍,為大軍大開城門。”
幼薇道:“你此番以身犯險,回去了只怕要被疑心。”
劉鋆道:“長公主放心,奴才行事之前早就把替罪羊安排好了。”
柳如煙道:“不錯,那高之誨不就是絕佳的替罪羊么?”
劉鋆向柳如煙施禮道:“女俠好身手!方才你聲震山谷,我便知你懂得傳音入密的法門。若不是女俠機警,今日恐怕還不會如此順利。”
柳如煙道:“閑話不多說,你們快些上路吧。”
庾遙道:“溫蒼,你隨我們一同去吧。汴梁雖然不比玲瓏山逍遙自在,但是好在大家在一處也不愁寂寞。”
溫蒼道:“也好,免得留在此處觸景傷情。柳姨,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大周吧?”
柳如煙道:“我是長安倡家的出身,最怕都城的繁華,而且這些年散漫慣了,年紀大了也不好改。玲瓏山便是我唯一的棲身之地,你爹爹還在這里,無論生死,我總要守著他。”
幼薇道:“柳前輩,若哪日想起我們了,不妨去大周看我們。”
柳如煙道:“若是在那里活不下去了,也別忘了回來找我幫忙。”
說罷又從廣袖里拿出幾片寫滿了字的絲絹,對溫蒼道:“這是我記下來的溫家武學的要義,來不及一一指點你,你便拿回去自行參詳吧,若是悟性尚可,不出幾年必有大成。不能盡解之處還請庾公子幫忙參看參看。”
庾遙道:“溫兄的事便是我份內之事。”
柳如煙道:“下次若還有緣再見,莫要再如此不堪一擊,丟了你爹爹的臉面。”
溫蒼深深行禮,說道:“是。”
柳如煙將絲絹交給了溫蒼,只留下一片,遞給幼薇道:“小姑娘,這是我自創的三十六路柳葉合心劍法的心法口訣,你先拿著。”
說罷只見她那如瀑長發又猛然一擺,露出身后的長劍。
柳如煙手持長劍將三十六路柳葉合心劍法一一展示。
少頃,長劍收,氣息平。
“看清楚了嗎?身逢亂世,須得保護好自己才是。”
幼薇道:“深情厚誼,晚輩沒齒難忘。”
柳如煙道:“那邊便是系舟小筑的方向,那日開啟密道關竅你們依然看清了。另一邊是出柳樹林的方向,王爺,高將軍還在等著。后會有期吧。”
柳如煙縱身一躍,踏枝拂葉而去。
幼薇望著柳如煙遠去的背影,嘆道:“離別最是傷懷,柳前輩是不愿挨到最后一刻不得不分別,索性提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