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蒼也不禁嘆道:“山高水長,今日一別,只怕再見無期。”
庾遙道:“若按棠叔臨終之言,溫老莊主生前已向溫夫人坦言欲迎柳前輩入門之事,溫夫人豁達大度,也已經應允。柳前輩本可以光明正大地進入玲瓏山莊,以她的才智天賦,必然可以幫助溫老莊主光大玲瓏山莊,使之免受外敵的侵擾。只可惜,天意弄人。”
溫蒼道:“不錯,因緣際會,個中曲折真是一言難盡。”
溫蒼看著手中載滿武學要義的絲絹若有所思。
庾遙道:“溫兄,你我雖然相識時日尚淺,但是如今也算是過命的交情,如今我便想斗膽說上幾句。”
溫蒼道:“庾兄但說無妨。”
庾遙道:“溫氏武學本就博大精深,少有人能盡數參透其中的奧義。但是溫氏后人受玲瓏山莊百年基業和玲瓏骰子赫赫聲名的拖累,一直忙與江湖上的武林世家結親,雖然得到了別門別派的不少武功秘籍,但是自己的看家本領卻疏漏了。提升武學修為不比其他,博采眾長未必就能更上一層樓,不如將現有的這些練至精熟,便也可臻于化境。”
溫蒼作揖道:“庾兄才智過人,實非我輩所能及。的確,所學過于龐雜,難免博而不專。平日里唬唬人還使得,有朝一日遇到勁敵便會露怯。”
庾遙道:“柳前輩是武學奇才,十幾歲才跟隨溫老莊主習武便可以達到如今的境界,這樣的天資世所罕見。如今溫兄得到她所記下的溫氏武學要義也算是平生難得的奇遇,日后須得詳加研習,將其發揚光大才好。至于你們溫氏世世代代必須要與武林世家結親的祖訓,依我看,溫兄不遵循也罷。江湖上哪個武林世家是太平無事的?大多內里都是一灘渾水,不斷分裂者有之,位爭掌門之位互相攻殺者亦有之。即便與之結親,日后也難以得到幫扶。遠的不提,便說此番玲瓏山莊有難,戴府距此不過百里,你那幾位舅舅可有一人前來馳援?”
溫蒼道:“庾兄說得不錯。我那幾個舅舅一直嫉妒我母親深受寵愛,彼此間也是面和心不和,豈會為了我們家而折損自家實力?”
劉鋆道:“長公主殿下,駙馬爺,溫公子,事不宜遲,三位還是速速脫身吧。奴才這便回去,拖住大漢的兵馬,讓他們往延州方向去追。”
幼薇道:“有勞王爺。”
劉鋆道:“長公主殿下不必客氣,如若見到皇上還請在皇上面前為奴才美言幾句。”
庾遙笑道:“那是自然,我日后必會奏明皇上,五王爺不但赤膽忠心,智勇雙全,還細心周全地為我們打點好了一切,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劉鋆放心地笑了笑,作揖道:“大周有駙馬爺這樣的人才何愁不能一統天下呢?”
庾遙道:“五王爺慢走,后會有期。”
劉鋆道:“長公主殿下,駙馬爺,溫公子,請幾位貴人保重,后會有期。”
劉鋆拜別庾遙等人,便沿著來路往柳樹林入口行去。
庾遙和溫蒼護著幼薇從系舟小筑進入密道,逃出玲瓏山。
三人一路向南,沿路果然有劉鋆安排的親隨備了換乘的快馬接應,不出幾日便到了邢州城下。
亂世邊陲,重兵駐扎,關防甚為嚴密。
守城的士兵見有人要入城,便喊話道:“來者何人?為何要入我邢州城?若是大漢奸細,便速速離開,否則別怪我萬箭齊發,了結爾等性命!”
幼薇和庾遙此前假死脫身,如今也不便當眾表露身份,于是由溫蒼上前向守城官兵喊話道:“在下玲瓏山莊莊主溫蒼,被大漢朝廷所害,流離失所,特來投靠大周!煩請通報大將軍一聲!”
守城兵將也聽過玲瓏山莊的大名,不敢怠慢,連忙稟告了邢州城守城大將黎鐘。
黎鐘心知,這便是永安長公主殿下脫險回國了,于是連忙更衣,親自出城迎接。
霎時,城門大開,沙塵彌漫。
黎鐘率領所有守城將官,依次出城,與守城門的士兵一起,通通跪倒在地。
“恭迎永安長公主殿下和駙馬入城!”
幼薇道:“眾將士免禮平身。”
黎鐘等人道:“謝長公主殿下。”
黎鐘起身上前,親自為幼薇牽馬,說道:“末將參見長公主殿下、庾駙馬,見過溫莊主。”
庾遙和溫蒼也都略略還了個禮。
黎鐘道:“長公主殿下一路辛苦了,皇上早已安排妥貼,只待接到末將的飛鴿傳書,知曉長公主安然無恙回國的消息就發布御詔,昭告天下,長公主自從上次大病一場之后身子一直不大爽利,聽聞玲瓏山莊藏有眾多靈丹妙藥,便由駙馬陪同前往玲瓏山莊醫病。為防有人沿途加害,這才假死脫身。御詔未頒布之前還請長公主、駙馬爺在此地盤桓數日,待昭告天下之后再行返京。”
幼薇忘了庾遙一眼,說道:“皇兄想得實在是周到。”
庾遙問道:“皇上不在邢州城內?”
黎鐘道:“回稟駙馬爺,皇上前些日子親臨邢州,一直親自安排營救長公主的諸多事宜,而我邢州城官兵也枕戈待旦,做好了若有什么變故就全軍開拔,隨皇上御駕親征的打算。可就在前兩日,皇上接到了探子的飛鴿傳書,說長公主已經脫險,而且毫發無損,正與駙馬爺和溫莊主在回邢州的路上。皇上說既然長公主有駙馬爺和溫莊主沿途保護,想必不會有什么大礙,便提前回京去了。”
庾遙道:“皇上為何不等我們回來了再走,也不差這幾日的工夫。”
黎鐘道:“末將也曾斗膽勸過皇上,稍等幾日,便可與長公主相見。可是皇上去意已決,末將也不敢再多言。只是皇上臨行之前,留下一封親筆書函,請末將代為轉交長公主。”
說罷,黎鐘從懷里拿出一封火漆密封的書函來,雙手奉與幼薇。
幼薇拿在手里,只見上面寫著“永安吾妹親啟”幾個字。
幼薇想著,自己畢竟不是永安,不便隨意拆看永安的信函。于是將信函仔細收好,說道:“有勞黎將軍。”
黎鐘道:“皇上特意安排了,將先皇舊日在邊境督軍所建的一所別苑打掃干凈,裝飾一新,供長公主居住。還交待末將加派人手日夜巡防,務必保證長公主的安全。長公主殿下、庾駙馬、溫莊主,請吧。”
幼薇、庾遙、溫蒼于是隨黎將軍進了城,安頓在了邢州別苑。因那日在玲瓏山莊接風洗塵的宴席上出了太多駭人的變故,因此便讓黎鐘將宴飲之事全免了,只是讓他將邢州城最善于烹制肉膳的廚子尋了來,好生食腥啖膻了一番。
深夜,溫蒼在客房安置,趁著夜色鉆研起柳如煙留下的溫氏武學要義。
而幼薇和庾遙擔著夫妻名分不得不共臥一室。
庾遙一早便搬了一套枕褥鋪在了地下。與床榻只間還有一扇巨大的彩鳳朝日屏風隔阻。
庾遙聽到幼薇不住地翻身,惹得床板不停地響動,便問道:“怎么?睡不著么?”
幼薇道:“我是在想,皇上給永安長公主的信函。”
庾遙道:“信函?講了何事?令你如此不安。”
幼薇道:“我還不曾拆看,怎知講了何事。”
庾遙道:“什么?你還不曾拆看?”
幼薇道:“我便是因為猶豫是否要看才輾轉難眠。”
庾遙笑道:“原來如此。要看,當然要看,這雖然是皇上寫給永安的信函,但是關系著你我的命數,若你不看,只怕我們在大周也難以安枕無憂。”
幼薇道:“可是這畢竟是私人的信函,我們外人看了怕是不好。”
庾遙道:“無妨,你如今便是永安,你只須自己看了,日后見了皇上好應對,其中內容并不必告訴給我知道。”
幼薇喃喃自語道:“你說得也有些道理,如果不知道信函的內容,日后回到汴京,皇上問起來只怕會難以招架。”
于是幼薇找出方才藏在枕下的信函,輕輕將火漆封啟開,取出里面的信。
“永安吾妹:見字如面。故園念切,夢寐神馳。往日音容,登高延企。為兄本以為與你皇陵一別之后,你不會再輕易賜見,從此后會無期。故在你昏迷之時我尚且夜夜前去看你,你蘇醒之后我卻未曾再現身,便是不想再徒惹你我心傷。誰料在你下嫁第二日,便傳來噩耗,使我五內如焚,一時激憤將幕后兇手除去。若不是大漢氣數已盡,眾人早早投誠,只怕為兄還不知你尚在人間。為兄心知你依舊恨我入骨,必不肯見我可憎之面目,猶豫再三便提前回京,萬望念在幾許勞碌和一番衷情將對為兄之恨意稍減半分罷!班騅只系垂楊岸,何處西南任好風。珍重。兄琮字。”
幼薇看過之后,萬般不解,向庾遙問道:“這琮?”
庾遙連忙打斷她道:“小聲些,你怎可輕易道出圣上的名諱?”
幼薇道:“原來是圣上的名諱。那這班騅只系垂楊岸,何處西南任好風是什么意思?我好像從來沒學過這句詩。”
庾遙道:“這是李商隱的無題詩中的句子。講的是相思卻不能相見的無奈和不舍。你是說,皇上寫給永安的信里有這句詩?”
幼薇道:“而且是寫在最后的,看來皇上對永安長公主的確情誼深厚,只是他這番深情不為世人所知,也不能為世人所容。”
庾遙道:“小時候,我常與永安玩耍作伴,即便后來她貴為公主,我也曾出入宮廷。我一直隱隱覺得皇上和永安之間有超越一般兄妹之情,想不到是確有其事。怪不得皇后當初會派人暗殺我們。可是既然皇上對永安有情,他們又只是義兄妹,為何皇上早早娶了符氏,又將永安下嫁給我呢?”
幼薇道:“依這信上的言語來看,似乎皇上做過什么令永安遲遲不肯原諒他的事。”
庾遙道:“看來我們要設法將這些事弄清楚,否則有朝一日見到皇上恐怕會露出破綻。”
庾遙又安慰了幼薇幾句,便轉身入睡。幼薇卻想著信中所寫,難以成眠。
夜闌風靜縠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