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東有巫山,窈窕神女顏。
顧盼生輝,撩人心懷。
這說的便是董家大小姐董玉喬了。
不但人比花嬌,姿容絕麗,心思也比旁人靈巧許多。
雖說不是董大人親生的女兒,可旁人眼見那氣勢做派卻是十足的官家千金。
碧色長裙外罩著刺滿團花錦繡的長衫,微微露出內里窄袖短上衣錦緞的邊沿。
此刻伊人手執團扇,借口透氣離了席,正站在一處石徑邊東張西望。
若是前幾日,幼薇尚不知她每日按時隨母親妹妹來御苑,卻每每告假東游西蕩是為何,昨夜聽了庾遙一番講解便心中澄明了。
本來幼薇只是想著借永安的身份多吃幾頓山珍海味就罷了,并無意逞公主威風,可是不知怎地,今日越瞧她那妖嬈嬌媚的容貌身段兒越覺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于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不再假笑,也不再言語應酬,而是板起了臉。
這幾位太太小姐都是何等人物?早就修煉成精,便是那人精中的人精。見永安長公主面露不悅,早已在腦中尋出幾十個可能的因由,一一分析拆解。
董夫人回想今日這一上午的工夫,長公主似乎比平日多看了董玉喬幾眼,心中大呼“不妙”,因而連忙暗暗向身旁的侍女使眼色,讓她去把玉喬請回席間。
侍女領命剛走出兩步,便聽得身后一聲不咸不淡的呵斥“站住!”
眾人都嚇了一跳。
董夫人連忙解釋道:“啟稟長公主殿下,玉喬這孩子從小就性子野,又被我慣壞了,不知禮數。我這就把她喊回來。”
幼薇默不作聲,只是伸出右手食指,默默地撫過扇骨。
玳瑁扇骨觸手生涼,襯著她的手指越發地燙了。
她需要一點點時間,漸漸鎮靜下來。
幼薇道:“夫人說哪里話,這倒是本宮的不是了,眾位陪我閑坐吃茶了好幾日,本宮卻忘了帶路讓眾位領略一下這園子里的風光。”
說罷便自顧自地站起身來。
眾人驚懼不已,只得隨著她站起來,跟在她身后,朝著董玉喬的方向走了過去。
玉喬媚眼如絲,正在左顧右盼,瞟到永安長公主正帶著眾人往這邊來,連忙迎了上去。
“長公主殿下……”
董夫人急道:“還不跪下,向長公主磕頭認錯?”
幼薇連忙道:“董夫人不必如此,本宮只是想略盡一盡地主之誼,還請眾位陪本宮一同逛一逛這園子。”
這御苑原本就是為了皇帝巡幸邊防所建,先帝為人極是質樸,所以用工用料也沒有絲毫糜費。
不多時,便走得差不多了。
一陣金屬撞擊之聲由遠而近,越發清晰。
屋脊上突然竄出兩個人,均手持利劍,正在拆招。
各位女眷都嚇了一跳。
幼薇道:“眾位不必害怕,這不是什么賊人,乃是駙馬在和玲瓏山莊的溫莊主切磋劍法。”
庾遙和溫蒼正練到興起,不想卻驚擾了幾位女眷。
庾遙道:“溫兄,今日不如暫且到此為止,你我二人前去見禮吧。”
溫蒼道:“好。”
二人同時收手,跳到了平地上。
眾人紛紛對庾遙行禮。
庾遙道:“驚擾了長公主與諸位夫人、小姐的聚會,實在是過意不去。”
董夫人道:“庾駙馬好身手!這位定然便是溫莊主了?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溫蒼道:“這位夫人謬贊了,玲瓏山莊已毀,鄙人溫蒼如今只是一個孤家寡人。”
鐘離夫人道:“遷兒,還不上前來見過溫公子?”
鐘離遷兒本在最后面,忽然聽到母親的召喚,不得不立即上前來。
董夫人也連忙向玉喬使了個眼色,笑道:“溫公子,這是我們董家的兩個女兒,姐姐叫玉喬,妹妹叫玉沁。”
溫蒼施禮道:“見過各位夫人,小姐。”
董玉喬自負美貌,平日里凡是男人見了她無不動心,今日遇到庾遙和溫蒼兩位無不是人中龍鳳,竟然視她如平常女子,并未多瞧一眼,不免心有波瀾。
庾遙庾駙馬聲名在外,世人都道他不近女色,只好男風,難不成這溫公子也有此好?
玉喬雖然思及此處,但仍不死心,一雙嫵媚多情的眼睛里像是要放出千百個鉤子來,將溫蒼鎖住。
頓時,御苑的花園已經變成了相親現場。
幼薇覺得好生無趣,便道:“本宮今日有些乏了,諸位在園子里自在觀賞即可,本宮便先回去了。”
庾遙見狀連忙道:“我來陪公主回去休息吧。”
幼薇點了點頭。
庾遙攙起幼薇,便起身離開。
眾人紛紛行禮恭送。
待他二人走遠了,幾位夫人復又糾纏起溫蒼來。
玉喬和遷兒也是秋波暗送。
庾遙剛陪著幼薇進了房門,幼薇就屏退左右,關好門戶,遮起帷幔,自顧自地在床榻上生悶氣。
庾遙笑著坐到圓凳上,說道:“明明是你帶著人家來的,怎么此時卻生起氣來?”
幼薇道:“我不帶她們去,她們就不會找別的由頭么?還不如早早讓他們見了面,他們且忙他們的去,便沒空糾纏我。”
庾遙點點頭,說道:“甚是有理,那為何還如此懊惱?你是怕溫蒼看上她們?還是怕溫蒼看不上她們?”
幼薇道:“任憑他如何,又與我何干?”
庾遙道:“好妹妹,別惱了。我知道你一早便對溫蒼有意,可是礙于身份形勢只能敬而遠之。可你也不該這樣自討苦吃。即便是說他們真有緣份,自會遇到,但若是因為你的引薦而發生了什么事,氣惱的還是你自己。”
幼薇羞怯道:“休得胡言,我對他本無什么意,只是瞧著他甚是像我家鄉的一個朋友……”
庾遙道:“怪不得這一路行來你對溫蒼諸多回護,原來卻是有這樣緣故!你怎么瞞得這樣好,連對我都不曾透露過一字半句?”
幼薇道:“本沒什么可說的,原也不是相同的人。若是他真對什么人動了心也是天意如此,我卻不想一直被人利用。那些人見天兒的打著與我閑話家常的幌子來御苑,其實是做著保媒拉纖、待價而沽的盤算!如今我便遂了她們的意,省得一天到晚不得安寧。”
庾遙道:“也罷,也罷。只是如若溫蒼看上了鐘離遷兒還則罷了,若是他看上了董玉喬,你是攔還是不攔著啊?”
幼薇道:“你昨日不是說溫蒼不會瞧上那種庸脂俗粉么?”
庾遙道:“俗是俗了些,可是她那媚術卻也是無人能及,我只怕溫蒼從小只安心住在山莊里,不通曉外面的花花世界……萬一一不小心,心猿意馬,難保不被人誘惑了去。”
幼薇道:“可是你明明說董玉喬慣常做的就是以色侍人、疏通關節的事,這和下等妓寨里的人有什么區別?難道還妄圖脫身上岸?”
庾遙道:“這些都是傳言,名義上她還是董家的大小姐,正經的貴胄千金。”
幼薇掀開帷幔的一角,說道:“那你平日里與溫蒼稱兄道弟,此刻難道不該挺身而出將實情告知嗎?”
庾遙裝作面有難色的樣子,說道:“這……你名義上是我娘子,實際上也與永安一樣算是我妹子,我與你閑話幾句,雖說是犯了口舌,但是一來是為了你保命有個提防,二來也是我這個做兄長的教你些世事險惡的道理,所以也不大妨事。可是我與溫蒼雖然平日里兄弟相稱,也是過命的交情,但是這種事總不好由我去點醒他,這,這也太不合時宜了。”
幼薇道:“可他如今無父無母,也無親生的兄弟姐妹,初到大周人生地不熟,你若是還不對他坦誠相待,難道還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娶一個那樣輕賤的女子嗎?”
庾遙道:“你這話差矣,雖然有傳言說董玉喬是董氏夫婦的棋子,為他們做過些事情,但是未必說明她就是自甘下賤,說不定她是被逼無奈的呢?如若這樣,也不妨礙她品性的高潔。”
幼薇突然跳下床榻,瞬移到庾遙面前,說道:“方才我說我要回房歇息,你為何要跟回來?”
庾遙苦笑不得,說道:“你是這大周的長公主,我是你的駙馬,你要起駕,我怎能不伺候著?若是旁人瞧見了豈不會說我輕慢公主?萬一傳到皇上耳朵里……他可算找到時機判我一個死罪!”
幼薇道:“哪有這樣嚴重?你當時就應該留下來,看她們如何輕佻引誘,再回來告訴我!”
庾遙道:“我堂堂一個駙馬,怎么能做這種事?不行不行!”
幼薇道:“枉你平日里滿口仁義道德,原來都是假的,竟然眼睜睜地看著摯友深陷險境而不相救?你如何對得起庾家的百年清譽?”
庾遙笑道:“好,好,好,若我再不去,還不知你要說出什么來。罷了,便為你走一遭吧!只是有一句話我可要說在前頭。”
幼薇道:“你說便是。”
庾遙道:“若是他真受了董玉喬的蒙蔽,那我自然是要救他的,可若是他與鐘離遷兒兩廂情愿,你可要想開點才是。”
幼薇道:“好,我應承你,只要不是那品行不端正的,我便不管。”
庾遙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復又笑了笑,轉身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