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兩個店小二一左一右地圍上來,熱情地招呼道:“諸位客官可是遠道而來的?快快里面請。”
兩個店小二居然穿的是長衣布衫,樣貌也清俊端正一些。
幼薇等人暗暗稱奇。
一路經人指引,幼薇等人走進一間寬敞明亮卻又私密的房間。
剛一進屋,幼薇便瞧見了桌上的餐具頗為不同。
無論杯盞、酒壺還是注碗都是白銀制成,可謂豪奢已極。
店小二道:“諸位客官請在此稍坐,老板娘很快便會來相見。”說罷便退了出去。
幼薇心中暗想,這便是米其林三星級的酒樓了吧?
溫蒼向庾遙問道:“庾兄,店小二不為客人點單,卻要老板娘親自來相見,這是什么規矩?”
庾遙道:“溫兄有所不知,這老板娘名喚公孫大娘,廚藝超群,每日不知多少食客慕名而來。但是她名聲大,規矩也特別,從不接受點菜,而是由她親自對客人們相看一番,依客人的特質來準備菜肴。所以在這春日宴里宴飲,不但可以齒頰留香,更多了番趣味。”
突然一陣清脆的笑聲傳入,眾人聽見一個女聲道:“這位公子雖然不是相州人氏,卻識聞廣博。”
公孫大娘掀開簾幕,露出真身。
眾人都不免吃了一驚。
原想著,既然人稱公孫大娘,必然是個半老徐娘,誰知她不但年紀輕輕,臉龐嬌艷欲滴,身材也甚是高挑勻稱。
公孫大娘低低地施了個禮,拜道:“眾位客官有禮了。我是這春日宴的掌柜,貴賓們只管稱呼我公孫大娘便罷了。”
幼薇道:“公孫……大娘?這怎么喊得出口?”
庾遙笑道:“掌柜的有禮。她的意思是您看上去還是青春年少,以大娘稱呼,怕是會不妥。”
那公孫大娘也笑道:“諸位看來也不是相州人氏,必是慕名而來的食客。我自稱公孫大娘,怕的就是外面的人不以廚藝論道,而注目在年齡姿色這些細枝末節上。我雖然為了生計拋頭露面,但也是本本分分靠手藝吃飯的良家女子。”
溫蒼道:“公孫大娘好氣節!”
不錯,若是外人知道春日宴的掌柜是一個清麗端莊的年輕少婦,恐怕徒增許多煩惱和禍端。而這公孫大娘不自恃美貌,一心鉆研廚藝,也值得欽佩。
公孫大娘聽溫蒼喚她,不覺歡喜得很,仔細端詳之下,見溫蒼目似寒星,剛柔并濟,心中也是暗暗稱奇,于是便說道:“這位公子好風姿,卻是從哪兒來?”
庾遙怕溫蒼失言,連忙接話道:“我們是許州人氏,去汴京投親的,途徑寶地,特來嘗嘗公孫大娘的手藝。”
公孫大娘將眾人個個細細打量了一番,笑道:“相逢即是有緣。看幾位的言行舉止不像是凡俗之輩,我今日定然親自下廚,做幾個拿手的菜來奉上。”
庾遙也笑道:“我們聽過公孫大娘定下的規矩,一向不讓客人自點菜品,可是我們一路風塵仆仆,甚是勞累了,還請公孫大娘為我們打點兩道葷菜來。”
公孫大娘仍舊笑道:“那自是應當的,客官們請放心。我這就下去準備了,還請諸位稍作休息。”
公孫大娘走后,幼薇等人都為即將到來的菜肴甚是好奇。
庾遙低聲對溫蒼道:“溫兄,咱們出門在外,不比在邢州城的御苑,務必事事小心。我有文犀辟毒珠護體,公主如今也是個百毒不侵的體質,一會兒所有菜肴務必由我們試過了,你再食用。”
溫蒼笑道:“好是好,只不過也太苦惱了些,我只能祈求那些菜肴的品相不要過于誘人,讓我少垂涎幾時。”
幼薇也笑道:“放心,我們不會一點都不留給你的。”
不久之后,幾個不足年的小姑娘端著案子,一個小二充當酒侍,依次地介紹著菜肴。
“諸位貴賓,這是我們老板娘親選的一只大腹細脖的瓠瓜,做成的蒸素鴨。”
幼薇定睛一看,頓失沒了興致。
原來就是一只青綠色皮子的瓠瓜,對半切開,瓜瓤上用廚刀劃了十字花,刀口深至瓜肉三分之二處,上鍋蒸熟,瓜肉由白轉為透明。
這可與“鴨”沒一點相關。
隨著這道“蒸素鴨”一同上桌的還有另配的兩個蘸碟,一個里面混著醋和醬油,另外一碟則是以花椒和麻油熬制的椒油做底,加入了少許白糖。
店小二笑著道:“我們老板娘說了,這道菜的典故,兩位公子一定深知道,便不讓我們賣弄了。諸位貴賓遠道而來,路途疲累,難免上火,這道菜清甜爽口,最是去火。”
庾遙與溫蒼對望一眼,笑著道:“老板娘不但廚藝精湛,為人也幽默風雅。”
幼薇忍不住問道:“到底是個什么典故?”
庾遙笑著對她說:“先吃。”
說完用銀制小勺挖出透明的瓜肉,遞到幼薇的眼前。
其實這道“蒸素鴨”的菜源自唐朝一位自詡簡樸的官員,名為鄭馀慶。旁的人請客擺宴都是極盡奢靡之能事,生怕被別人笑話了去。他卻與眾不同,以瓠瓜充作肥鴨待客。
正是“動指不須占染鼎,去毛切莫拗蒸壺。”
幼薇一嘗,淡淡的,并沒什么特別的滋味。
庾遙和溫蒼倒是吃得不亦樂乎。
幼薇來不及細問,侍酒的小二已介紹起了第二道菜。
“這道菜名為酥黃獨。我們老板娘說了,幾位貴賓都是有禪心佛緣的人,一定明白此中深意。”
庾遙笑道:“老板娘真是有心了。”
幼薇定睛一看,原來是芋頭切了片,外面裹了一層調味的面衣,炸得金燦燦的。
放入口中,外皮酥脆,還粘著碾碎的果仁,粒粒甘香;里面的芋頭已經被滾油炸得熟透,甚是軟糯,入口即化,還散發著芋頭獨有的香氣。
正所謂“煨芋談禪”,名士官宦去尋一位得道的禪師,或指點迷津,或尋求慰藉,一直被視為一件高雅脫俗的事。
雪翻夜缽截成玉,春化寒酥剪作金。品嘗著這道“酥黃獨”恍若置身于秦望山料峭處探出的一株巨松上,與打坐修行的禪師傾談,與筑巢的雀鳥共處。
當年唐代知名詩人白居易與鳥窠禪師談禪論道,驚奇于懸崖峭壁的險峻,說道:“禪師的住處甚是危險。”
鳥窠禪師卻道:“白太守您身處的名利場才是險象環生。”
幼薇雖然不愛素食,如今嘗過酥黃獨也覺得齒頰留香,回味無窮。
庾遙對溫蒼道:“此物甚妙,不過卻要趁熱吃,若是放涼了,這外面那一層面衣可就不脆了。”
溫蒼連忙夾了一個,面衣已經不燙口了,酥脆卻不減毫分。
庾遙方才細細品味了,向店小二問道:“這里面的果仁香氣奇特,似乎不是尋常之物。”
店小二道:“客官真是識貨,怪不得我們老板娘要用最好的食材來招呼。這果仁乃是最上佳的香榧子——楓橋香榧,磨成粉末和進面里,再研碎裹在外皮上,方有這難得的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