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辭別庾遙,出了建昌城,一路向東而行,經過柳州、桂州、永州到達了郴州。
抵達郴州之后便可以借助長江支流的運河,延水路向北。
這一日,永安進了郴州城里最大的客棧來福客棧投宿。
店家見永安氣度不凡,不敢怠慢,奉上一間上房,又忙不迭地將馬兒牽下去喂飼料。
正待要上樓時,永安因思慮著皇上的病情,心緒不寧,與下樓來的一位姑娘撞了個滿懷。
“哎呦!”那姑娘哪知道這么巧會有人不看路地撞上來,未及躲閃,驚呼出聲。
永安也嚇了一跳,連忙后退一步,說道:“這位姑娘可傷到了?是我不好,沒看到路。”
“什么事?”這時一個搖扇的中年男子一邊詢問一邊走了過來,看到此情此景不禁愣住。
那位被撞到的姑娘嫩圓臉頰,修長眉眼,抬起頭來看到永安也是一愣。
永安不解何意,仍問道:“可是傷到了?需不需要我為你請個大夫瞧瞧?”
“不,不用了。”那姑娘緊緊盯著永安的臉說道。
身后的中年男子也走過來道:“撞了一下而已,沒有大礙,姑娘不必掛心。”
永安見他們二人甚是奇怪,年紀上既不像父女,又不像夫妻。
若說是父女,似乎相差的歲數少了一些,若說是夫妻,相差的歲數卻嫌多了一些。
難道是師徒?卻又沒有師徒相稱。
如此一對男女一同上路投棧,實在奇怪。
同時,永安也察覺到他們二人看自己的神情也十分古怪。
難道他們認識自己,哦不,難道是見過幼薇?
可是這樣奇怪的一對男女,為何從來沒聽庾遙提起過?
永安仔細地在腦海中搜尋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
前些日子在庾園,庾遙與她講過這些日子以來他們的種種奇遇,可從未涉及到這樣一對古怪的男女。
永安正猶疑著,那中年男子對姑娘說道:“走吧。”
那姑娘難掩神色的慌張,隨那男子走了。
永安愣在原地,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這才起身上了樓。
夜半時分,睡夢中的永安仍然聽力驚人,覺察到窗紙被人捅破了一點。
隨后,一陣迷煙飄了進來。
永安不僅暗地里冷笑了一下,這區區一點不入流的迷煙就想迷暈她?對手也太不將她放在眼里了,好歹也該尋一些上等的貨色。
不過,她從未只身闖蕩江湖,心中也著實好奇,所以并不聲張,仍然閉著眼睛,裝作中了迷煙的樣子。
半晌過去,有刀刃緩緩別開門拴的聲音發出。
然后,門外走進一男一女。
永安暗自聽著他們的步伐呼吸,認定必是今日在客棧樓梯上遇到了那一對詭異的男女無疑。
“識得我的身份,看來真的是舊相識。”永安在心中默想道。
那女子近前試探了一下永安的氣息脈搏,輕聲說了一句:“應該是暈了。”
而那男聲隨即說道:“帶走。”
話音未落,一股強大的內力推動著被褥向那對男女撲了過來,將他二人從床沿直接震到了門口,連房門就關上了。
待到它二人回過神來,永安已經遺世獨立,站在房間中央,笑盈盈地看著他們。
“你沒有中毒?”那女子驚慌地說道。
“沒有。”永安微笑道:“你們也太看輕我了,這樣低劣的把戲就想傷我?”
“好精純的內力!長公主殿下果然非同一般,是我們大意輕敵了。”那男子悄悄從身后摸出一把瑩潤如玉又堅硬如鐵的扇子。
永安心中一驚,脫口而出:“這把扇子?難道就是華檀寶扇?原來你就是何天翼!”
何天翼搖了搖扇子,笑道:“長公主殿下有點健忘啊,白天我還擔心會被認出來,沒想到長公主這時候才想起來。”
永安聽庾遙提起過龍遠鏢局眾人多次,特別是那天夜里驚心動魄、九死一生的一戰。
可是在庾遙的敘述里,龍遠鏢局人多勢眾,即便幾個老的傷的傷,死的死,可還有為首的何天翼,以及秦家三個姑娘和雷震。
怎么會只剩下這兩個人?
永安不由得上下打量起何天翼身旁的姑娘來,問道:“本宮的確是記不清楚了,這位姑娘想必是秦姑娘了?不知是哪位秦姑娘?”
那姑娘道:“家中排行第三。”
“哦,秦三姑娘。”永安繼續問道:“不知姑娘的兩位姐姐現在何處?怎么不見一起來?”
何天翼冷笑道:“即便長公主身份尊貴,可是何某一個人就夠了,不須勞煩眾人。”
永安笑道:“話雖如此,可是本宮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莫不是其他人出了什么差錯?”
秦三姑娘道:“實話告訴長公主殿下也無妨,我兩個姐姐和雷家兄長為情所困,都已經離世了。”
“什么?為情所困?離世?”永安原本也只是炸一炸他們,沒想到秦大姑娘、秦二姑娘以及雷二當家的獨子雷震真的死了。
秦三姑娘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不錯。父輩遺命,令雷家兄長娶我長姐為妻,日后繼承龍遠鏢局,將祖傳的基業發揚光大。可是我長姐本對雷家兄長無心,反而是我二姐對雷家兄長情根深種。二姐她性情耿直剛烈,受不得刺激,又不敢對抗父輩的遺命,竟然一頭碰死了。長姐見二姐身死,懊悔不已,又實在不愿嫁與無愛之人,也隨之服毒自盡。雷家兄長見狀,也不免追隨她二人而去,自刎而死。”
永安搖搖頭道:“可惜啊,年紀輕輕,卻如此執著。”
何天翼插嘴道:“長公主殿下,故事聽完了,可愿意隨我們走一趟?咱們互相給些面子,免得動干戈,傷了和氣。我們江湖人倒是無所謂,可是您金枝玉葉,若是碰壞了哪兒,我們可擔待不起啊!”
永安抬頭看向何天翼,冷笑道:“本宮是健忘,可也記得小符后已經死了,若是她沒死,你們大可以將我帶回去請功,可是如今你們抓住本宮又有何用?”
何天翼道:“皇后娘娘生前派了許多人追殺我們,我們一路倉皇逃竄,死的死,活的也落得一身傷病,最終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們龍遠鏢局進京投奔皇后娘娘,本來是圖個前程,想不到卻落得如今的下場。不過不要緊,天可憐見,讓我們在這山明水秀的郴州得遇長公主殿下。我們在皇后娘娘手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自然知道長公主在皇上心中的重量,若我們可以將長公主尋回,皇上必定龍顏大悅,到時候什么高官厚祿、金銀財帛豈不是應有盡有?”
永安笑道:“可笑可笑。你們既然知道皇兄看重本宮這個妹妹,若是本宮在皇上面前說你們對本宮不敬,你們何來前程?生死便都在一線之間。”
何天翼陰狠地說道:“何某早就想到了此處。所以才會想要迷暈長公主殿下,到時候一個又聾又啞,也不能寫字的長公主還能告發何某什么呢?”
永安笑不出來了,后脊背頓時涼了下來,說道:“你倒是夠狠夠毒。”
何天翼從鼻子里輕哼一聲,笑道:“無毒不丈夫。”
夜色里,月光如練,淡淡傾瀉在屋內的青磚上。
永安哀嘆一聲,說道:“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本宮自是要回去見皇兄的,但是就不勞二位相送了。”
“那可由不得你!”何天翼一邊冷笑一聲,一邊展開華檀寶扇,沖著永安的臉面一揮,無數粉末傾瀉而出。
永安不急不躁,不閃不躲,仍站在原處。
煙塵散去,永安猶如玉雕美人,沉靜若湖石,空靈如山谷。
何天翼臉色已然大變。
永安開口道:“若本宮猜得不錯,你當初就是用這個把戲傷了駙馬和溫公子吧?否則以駙馬怎么會被你們打到武功盡失、昏迷不醒?”
“你,你何以?”秦三姑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說道:“難道你和溫公子一樣,有什么神物護體?”
一旁的何天翼也是睜大雙眼,愣在原地一言不發。
永安冷笑道:“你們說的是庾家祖傳的文犀辟毒珠吧?實在是孤陋寡聞,要當殺手怎么也不事先多做一點功課?對了,你方才說你們死的死,活下來的也深受重傷?怪不得不愿放棄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好了,還有什么手段盡管使出來吧。”
秦三姑娘看向何天翼,喊了一聲“三叔。”
何天翼舊患未愈,此時受了驚嚇,更覺得心口隱隱作痛。
永安漠然地說道:“沒了?可別怪本宮沒有給過你們機會。那現在該輪到本宮了。”
永安一邊抽出腰間的玉帶劍,一邊說道:“玉帶劍啊玉帶劍,今日可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的時候了!”
何天翼和秦三姑娘見勢不妙,都嚇得向后退去,可后面就是房門,他們又不敢背過身去,奪門而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永安長發向旁邊一擺,使出從未見過的世間最精妙的劍法之一三十六路柳葉合心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