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城外。
“軍隊怎么在咱們這里駐扎了這么久?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啊。”
“噓,小點聲!我有個親戚被征調,每日入軍營送些糧草。據說軍營里日日嚴陣以待,京城的御醫全都來了!皇上病勢沉重,怕是不好挪動,才一直留在瀛洲。”
“皇上病得這樣重?軍營里怎是好養病的地方?為何不進城呢?”
“哎呀!只怕是病得連大帳都出不了了啊!”
永安孤身一人騎馬從農田經過,側耳聽得兩個人在談論皇上的病,越聽越是心焦。
她于是狠狠地抽了馬兒一鞭,飛馳而去。
夜半,軍營中星火點點。
永安隱于暗處,靜待時機。
龍帳的一角被掀開,一位宮裝美人裊裊婷婷地走了出來,吩咐左右道:“皇上已睡下了,小心看護。”
王忠上前一步道:“娘娘放心。”
永安心想,這應該就是庾遙所說的皇兄新封的昭儀娘娘。
片刻之后,龍帳又恢復了平靜。
王忠等人也都懶怠了,上下眼皮打架。
永安輕移蓮步,身影飛快地點了帳外幾人的穴道,掠進帳內。
她緩緩走近龍榻,淚水決堤之前,她已看清龍榻上的人面龐灰黑,沒有一絲血色,哪里還有當初的模樣?
永安坐在他身旁,伸過手去,拂去他前額的亂發。
她的手指纖長如玉,順著他的額頭緩緩而下,輕觸在干枯凹陷的面頰。
皇上的手動了動,眼皮劇烈地抖了幾下,驟然睜開。
“永安?”
他的手迅速伸上來抓住了她的手。
“永安你回來了?還是朕在做夢?”
永安并沒有躲閃,任他緊緊捉住自己的手。
“不是夢,是我回來了。”
皇上深深凹陷的眼眶涌出幾滴熱淚,順著他臉上皮膚的紋路四散開去。
短短數月,他已然像是蒼老了十數年。
“我知道你會回來的。本來太醫說我只有十天好活,可是我總要等你回來啊,見你最后一面……”
永安一邊流淚,一邊笑著說:“皇兄是天子,天子萬歲……”
“不,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話罷了。我一生殺孽太重,我知道我撐不了多久了,幸好上天垂憐,你回來了。要不然,我如何瞑目?永安,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
皇上想要用力緊緊握住她的手。
可是永安卻由此越發感覺到他的手虛空無力。
“我啊,去了個很好玩的地方,待了很久。我以為我回不來了,可是不知怎的,我又回來了。也許真的是上天垂憐,讓我回來見皇兄最后一面。”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自從你救走了溫蒼,我就茶飯不思,心神不寧。他,他跟你一起回來了嗎?”
永安苦笑道:“沒有。我與溫公子都另有所愛,如今他已與他心愛之人去了另外一個世界,而我當然是要回來的。”
“永安,你……”
他顫抖著伸出另一只手。
永安將他的手拾起,貼在自己臉上。
“皇兄,那日在父皇陵寢前,我說了謊。我知道你待我的心,我待你也是一樣。”
他胸中驟然氣血翻涌,嘔出一口血來,想說些什么,卻再也沒有力氣了。
永安將他扶正躺好,握著他的手,側身躺在他身旁,說道:“皇兄,你累了,睡會兒吧,永安陪著你,好么?”
他點了點頭,似乎累極了,合上了眼睛,將永安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他等這一句話,等了太久了,仿佛已經有一生那么長。
永安按在他胸口的手感覺到他的心跳漸漸慢了下去,終歸于平靜。
她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身體漸漸冷了下去。
永安站起身,從燈架上取下半截蠟燭,走近他,用蠟燭映照著他的臉。
安祥,帶著一絲笑意。
永安不自覺地也微微勾動嘴角,轉身將床邊的羅帳點燃。
“皇兄,永安會永遠陪著你。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們都不用再尋找對方。”
秋季天干物燥,不多時,大火便燒了起來。
龍帳變成了一粒火球,鑲嵌在滿目瘡痍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