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張大帥這般不講究的吃相,田中玉覺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斃。
哪怕他明知道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不打算打內戰的他最后的結局一定是會被調離山東的,但是因為日本人的攪局才讓張大帥抓住了他的把柄……這件事他是不打算輕易的放過那幫子日本狗的。
他在被調離之前,一定要給對方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而現在,現成的把柄就送到了他田中玉的手中。
反正早晚是走,在他走前,他一定要讓日本人再提起他來的時候,就會感覺到徹骨的疼痛,痛到他們再次遇到他之后,就不敢再胡亂的伸出爪子!
想到這里的田中玉就在自己的副官的耳邊嘀嘀咕咕的說了兩句,說完了之后,竟是將自己穿著高筒馬靴的一雙腳砰砰兩下交叉著摞在了平日喝茶的小案幾之上,一口特別地道的舍命梆子腔就從田督軍的口中被哼了出來,這全是打戲為主的高調,帶著魯西特有的硬朗與肅殺,用于斬首殺敵是最好不過的配樂了。
而那位被田督軍吩咐出去的副官,做了一番偽裝之后,就來到了青幫一處特有的堂口的所在。
不了解他們內部的人也不清楚,這個堂口是專門替人做買命勾當的所在。
別瞧著山東大剿匪之中田中玉取得了一次大勝,但是他主要針對的地方只有一個,那就是想要獨立自主,成為山東霸主并向著地方軍閥轉變的抱犢崮。
說白了,土匪這種行當對于現如今的中國來說是剿不盡,滅不完的。
你搶槍大戶,攔攔山路,一般的軍隊是不會管你的。
但是你想著獨立自治,跟現任督軍別別苗頭,那是個人都不會忍著你的。
這不,在田督軍進行剿匪大業的時候,別的山頭的人都十分識趣的下山從了良了,為的就是給田督軍一個面子,造成現在山東山河平穩的錯覺。
可是待到抱犢崮事了之后,你看看現在的山上,且不說那些本就是獨行俠的綠林好漢了,那些原本抱團的大匪不又開始在原本的山頭上蹦跶了嗎?
也就是因為這樣,現如今的山東綠林,在風聲過后,不但沒有寂寥凋零,反倒是呈現出一種勃勃生機之態勢。
而就是由著這種態勢,田督軍的副官才能找到這處堂口,才能辦剩下的事情。
“我需要一些好吧噠來幫我辦一件事兒。”
“事兒成之后,銀錢絕對的趁手。”
“是大群攬子的活,人頭是足夠的,依著下手取得人命算錢。”
“絕對不會虧了接活的兄弟。”
這副官說出這番話之后,坐在這個黑漆漆的堂口內的一張高面柜臺后邊的人這才發了聲。
前面這副官開口就說的道上的黑話。
若是沒這些綠林黑話的接引,你一上來就和老百姓一樣的說白話,那別說讓柜后的人開口了,怕是下一秒鐘就要被柜后邊站著的哼哈二將給扔出這座大門之外。
也只有將自己此行的名堂用最簡練的話給說明白了,人家才能接著往下問問,才確定是不是接你這趟活計。
現在,這位副官在這里的第一關是過了,那柜后買賣情報同樣的也是朝著全綠林發布任務和懸賞令的線頭才能繼續開口。
“趟子可難?銀錢幾許?”
這話問了兩個問題,可是真要給解釋起來,卻是要用一大堆的話給說明白了。
這做了偽裝的副官就跟著說到:“扎手,非好手不得。”
“但卻不限身份,佛爺做得,胡子做得,扒包做得,闖啃也做得。”
(佛爺:盜賊,胡子:土匪,扒包:小偷,闖啃:入室搶劫殺人滅門的狠人)
那是什么人都能干,只需要膽量罷了。
“至于銀錢,先要看你這里敢不敢接這趟子了。”
副官撂下這話,柜后那個有些沙啞的聲音就提高了三度。
能在他這里尋活計的人,哪個人手上不沾染點人命的。
莫說是一兩條這般尋常的,那一滅就是幾十口子的人,在他們這里也是不老少的。
對于這位新創的生瓜,柜后的線頭是有些輕蔑的,他語氣中帶著點輕飄,跟著魂兒一樣的就飄了出來:“你說是什么人?都是亡命徒,就沒有我這堂里不敢接的活呢。”
既然是如此,那你可別接不下去,副官頓了一下,賣足了關子,然后說到:“倭寇,可敢?”
“嘶……”
柜后先是抽了一個冷嘴,跟著就追了一句:“濟城租界區?”
“獨身的浪人還是兩大巨頭?”
濟城人誰不知道,在租界區內有兩個人數最多的日方組織。
一個是官方政府的,乃是日本駐扎在濟城的使館辦事處。
另外一個是民間的組織,是來山東省內布生意的,紡織,化工,糧食,機械,什么都做的三井株式會社。
若是從人數上來講,后者比前者可是要多得多了。
畢竟前面只是一個小型的辦事處,后邊的可是一個源源不斷往山東匯聚的大型的公司集團了。
除去那些因為其他的事情駐留在租界區內的獨身日本人之外,濟城近八成的日本人都是出身于三井株式會的旗下的。
見著對方對濟城各種勢力的分布那是挺門清的,這副官就笑了:“不敢對官老爺下手,我發的就是三井家底下的人。”
“不涉及中國的工人,我只要那些倭寇的腦袋。”
“一個普通的日本工人,一個腦袋值三十個大洋。”
“一個有技術的工頭,一個腦袋值五十個大洋。”
“帶武藝的浪人,打手,一個腦袋一百個大洋。”
“貼身的武士,一個腦袋兩百個大洋。”
“工廠的廠長,主要部門的經理,還有那個到處都能見到的端木翻譯,全都給個統一的價格五百大洋的干活。”
“至于最重要的那位……真有哪位好手能拿來?”
“就不是錢能夠計算了。”
“我只說一點,咱們行當的規矩都是要守得吧。”
“若是要錢,我給這個數。”副官說完就比出了三個手指:“若是要槍?我能幫他武裝一支連隊。”
“若是想要一個承諾?一個足以比擬山東督軍承諾夠不夠?”
“只單看有沒有人敢做,又有沒有那個能力去做了。”
對于三井夭壽的懸賞,副官只是隨意的提上一句。
但凡是瞧見了這懸賞令的人,只要是腦子沒瘋的,就不會冒被全國通緝的危險去做這般的大案。
副官想著的多還是那些最底層也是最基礎的日方的技術人員以及基礎的管理人員。
只要他們損失的多了,就等同于三井株式會社在山東境內的大癱瘓。
有什么比讓一個純粹的商人不斷的賠錢更加殘忍的事情呢?
田督軍想要通過懸賞令所要達成的目的就是這個。
也只有這樣,辦事不利的三井夭壽才會被日方的人給召喚回國。
這些已經涉及到日方自身利益的大財團,在這個時候選擇進駐到中國,并且往濟城這種縱深之地滲透,一定是有著它的目的性的。
好歹也是一方的軍閥,田中玉隱隱綽綽的覺得,日本的這種目的性帶著某種讓人不舒服的居心。
雖然不知道對方的打算到底是如何的,反正自己與日本方面的仇怨已經是無法化解的了,那么索性將其給破壞掉,還能替自己買個痛快呢。
于是,副官發布了這一系列的懸賞,也對著柜后說完了這一番話。
剩下的就是這里的道上,敢不敢將這種膽大包天的活給接下來了。
副官都已經做好了給柜后的人足夠長的時間去思考了。
可誰成想,在他報完了數之后,卻跟著就聽到了一聲:“好!”
“只是我這里的規矩,你可是知道的。”
“我要你先付三成的押金。”
“據我下線遞過來的消息,三井株式會社在濟城以及周邊郊縣直屬的日本工人和管理人員共計三百六十六人,再加上三井株式會社在租界區的武力安保人員,連同三井夭壽貼身的管家,仆役,情人計算到一起,大概五百個人左右。”
“這可是一筆不菲的懸賞金呢,就不知道你這般大的胃口,能不能滿足那些真有本事的殺神收割的速度了。”
聽到柜后的這個線頭如此說,副官卻是笑了,他從兜里掏出來了一張紙,一張來自于中國銀行的銀行本票。
當中的可支出總額為一萬大洋。
當副官將這個遞到柜后了之后,這才帶著點輕松頭的詢了一句:“不知道,先壓這些夠不夠,我讓朋友常來常往著與您聯系著,這賬上的錢只剩下一成的時候,我就往當中補貨,你看可行?”
行!怎么不行?實在是太行了啊。
只要是有錢,那就一切都好說。
而且這事兒豈不是跟他們背后撐著的幾大幫派的場子想要做的事情不謀而合了嗎?
現如今,事兒要這么辦了,還有的錢賺,他們干嘛不接下這個單子?
想到這里的柜后人就給了副官一個期限。
“十日為期,您派人過來驗收。”
“身份背景資料,配著相應的人頭,一定會確認身份無誤了,我們才伸手朝你要錢。”
“至于其他的,我們這里辦事兒又什么時候錯過腳?”
“一切有我。”
聽到這里的副官那是十分的滿意,他朝著這黑漆漆的廳堂后面一抱拳,轉身就離開了這大廳,頭也不會的走了出去。
待到這副官的人影都不見的時候,這黑漆漆的柜后線頭人才接著開了口:“掛牌子,殺倭寇了啊……”
這語調陰陽頓挫,帶著莫名的韻律,伴隨著這空蕩蕩的高腔調,就在這漆黑的空間之中,傳來了一聲特別清脆寂寥的響聲……
‘啪!’
一條專門發給獨行俠,買命人以及綠林中有名的無牽無掛的狂人的懸賞令就這樣被傳播了開來。
固然委托人說了,哪怕是一個老農民,只要是殺了三井的人也可以過來領錢,但是依照這堂口的規矩,那是要先由著自己旗下聯系的好的專干這個行當的人先動手。
畢竟每個行當里邊都要講個人情關系,什么東西要先緊著自己人來上一波,將最容易賺到的錢賺到手了之后,咱們再廣而告之吧。
于是,一股子一般人瞧不見的暗流就在濟城最為陰暗的角落之中流動了起來。
而那個平日里很少見到幾個閑人的租界區里,卻是漸漸的變得熱鬧了起來。
大概在副官發出了這條懸賞的第三日的時候,終于,有一條與其相符合的消息出現在了報紙之上。
就如同那個學生們抗議了許久不見到任何一方有所舉措的日本人殺人案一般,這一次,只不過是將死去的一方變成日本人而主動殺人的一方變成了中國人罷了。
可是哪怕這一次死了的是一位日本人,也不曾引起官方以及民間的任何的轟動。
因為這位日本人死的地方以及死的方式,說出來都不怎么的光彩。
這位日本人是死在濟城最為低等的暗窯子當中的,而他死亡的方式,依照警局派出去的仵作所說,乃是馬上風發作所致。
這則新聞哪怕是登出來,也是以嘲笑諷刺為主,而它所刊登的版塊,更是以娛樂廣告為主的內封位置,版塊的大小更是瞧著可憐,聊聊兩句話,配上一副極其具有諷刺意味的小漫畫,就成為了這名死亡的日本人在濟城留下的最后一點印記。
至于你說為什么一位看似‘高貴’的日本人會去濟城最低端的窯子當中去與那個橘皮泛濫,滿臉老態,渾身都是劣質的脂粉的香氣的女人混跡在一起?
這世界上最為變態的國度就是那個所謂的‘大’日本帝國了,在那個國度之中走出來的人,喜歡什么,迷戀什么,往不正常一方靠攏,不是太過于正常的事情了嗎?
這事兒就連三井夭壽本人也沒有任何的關注,因為這個男人只不過是他在中國開設的紡織廠內管理一條流水線的工頭罷了。
像是這樣的日本工人他從國內調過來了許多。
其實在等級與貴族制度還不曾完全的消亡,并且影響力還極其深遠的日本,這些曾經連個名字都不配擁有的賤民的死活,像是三井夭壽這種所謂的貴族后裔是壓根就不會去在意與關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