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這番話的邵年時到底還是沒有忍住……笑了。
說來真是湊巧,王栓子此人的晉升之路可不就一路上靠著賣大哥升起來的嗎?
大概是初家老爺覺得,做生不如做熟,既然有一有二,且結果都是那般的成功,就不如直接來個三,湊一個圓滿吧。
再加上王栓子現在所統領的這方勢力,在表面上實際上與現任的田督軍那可是有著不小的矛盾的。
畢竟在明面上將抱犢崮給剿滅的人是田督軍,而他們這些被剩下的棄暗投明的人當中有大半的人曾經都是抱犢崮的悍匪出身。
甭管當時的他們是形勢所迫,還是棄暗投明,最終被招安了,那抱犢崮身上的招牌卻依然是抓不下來的。
他們已經被打上了抱犢崮舊人的標簽,哪怕是表面上臣服了田督軍,但是在各自人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沒有人知道了。
這大概就是為什么新來的督軍一旦上任,最先拉攏的人就是他們這一波人了。
現在的他們的確是處在一個較為安心的位置的。
至于王栓子與初家的交情?
誰還沒有一個老東家呢?
若是按照一般人的思維,怕也只是表面上的面子情罷了。
畢竟國人的思想嘛,窮人發達,一朝暴富后的人們,最不愿意被人提及的就是曾經貧窮的過往。
現如今王栓子怎么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這每每見到曾經是他的雇主的初老爺,這心里怕是不好受吧?
但是世人卻是算錯了一招,若這王栓子只是明面上的代管人而實際上背后真正的操控人卻是初老爺呢?
那他們兩個人的關系可不是丁點的小利益就能挑破的。
再加上王栓子這個人有個不錯的性格,那就是知足常樂,因著娶了一個大家的媳婦,受其影響,現在還特別喜歡維穩。
他舍不得現如今堂堂正正受人追捧的身份,不愿意鋌而走險,做一些就算是有了結果也不一定會比現在的生活更進一步的事情的。
所以邵年時這么開他的玩笑的時候他是一點都不介意的。
反倒是聽明白了其中的含義之后反倒是帶著點理直氣壯的開心:“原來是要打探新任督軍的底細啊。”
“那這事兒我倒是做得的,只希望初老爺到時候給我送的信能簡練一些,畢竟安穩了這么長的日子,手生……”
得嘞,做個內奸還分個生熟的,邵年時抿抿嘴,就跟著王栓子就著現如今的形勢攀談了起來。
待到這人送走的時候,天已經大黑了。
邵年時壓根就不擔心王栓子應該住在哪里,畢竟現在人家也算是享譽魯西南的一方勢力的所在了。
他現在要擔心的反倒是自己在城郊的面粉廠的籌備。
現如今招工廣告正在收尾的階段,不日,這廠子就要開業了。
只希望這山東的軍政能平穩的過度一下,免得自己這個小商人受到什么無辜的波及。
而那個不用人操心的王栓子,卻在離開了邵年時的家后卻犯了難。
因著初家老爺派人給他遞信的事兒是件機密,他連身邊的幾個護衛親信都沒通知,由著老家有點事兒的由頭就往濟城趕了過來。
現在這個天,雖然說不上是天寒地凍的吧,可那也是往秋天里靠著呢。
濟城這地兒白日里能被太陽燥死,可到了晚上,還是凍的人直打哆嗦。
想著他好歹也是一個團長了,上哪里不是就和一下,可等到他轉身去了濟城的幾家大飯店想要去要個房間的時候,卻被人通知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有大量的日本人涌向了濟城,所有排的上號的房間全都被人給預定了。
這一下就讓現在的王團長犯了難,他在濟城真的算是人生地不熟了。
再讓他找別的犄角旮旯的,可是真的難辦。
就在他想著要不折回去讓邵年時幫他想想辦法的時候,酒店接待的人員卻是跟王栓子提了一個醒:“這位客人,您若是想要尋稍微次一點的住處,不如去問問酒店門前的黃包車夫啊?”
“那些拉洋車的,旁的不說,給您尋個能落腳的地兒還是可以的。”
王栓子仔細一琢磨,還真是這么個道理。
他對這機靈的小子一點頭,隨手就從兜里掏出來了一張紙幣粉色的,輕飄飄的就給飄到了那個開口提醒的小子的手里。
這是北方政府發行的國民新幣,在國家銀行里邊可以與銅板,銀角子以及現大洋進行一比一的兌換。
雖說因為現在世道的不好,這種紙質的錢的兌換比率通暢是達不到這種一比一的兌換的。
但是好歹還沒到后世的廢紙一般的程度,就這五角錢的面額,在銀行里邊也能兌換出一個銀角子,那也就是十多個響當當的銅板,快抵得上他一日上工的工錢了。
收到了小費的服務員十分的開心,連恭送王栓子離開的聲音都誠心了幾分。
而王栓子出了酒店的大門往那湊堆等活的黃包車夫當中這么一尋,對面這些拉洋車的那是人人都能應承著拉他這個活計。
這讓王栓子很是詫異:“我說的可是好一些的酒店啊,可不是那逼仄污糟的地方,你們可別隨便找個大車店就給我扔那了啊。”
畢竟這人也要與時俱進的是不是,團長當了也快有一年了,正所謂由奢入儉難嘛,王栓子也真是受不太了那種跟人擠在一張大通鋪的日子了。
聽了這位老爺的要求,那些車夫自然是連連點頭:“老爺您放心啊,我們尋的地兒肯定是干凈利落的。”
“您一定會睡得滿意,過的開心的。”
聽到這些人拍著胸脯保證,王栓子這里就半信半疑的隨便點了一輛洗刷的最干凈的洋車,抬腳就邁了上去。
等著這車夫啟動,繞著這濟城不過跑了一條街,竟然就給停了下來。
那車夫帶著點小諂媚的對王栓子笑道:“這位客官,您瞧,這是不是睡覺的好地方?”
王栓子正奇怪這兩家酒店怎么離得這么近就不怕打架嗎的時候,就這么探頭一瞧,他立馬就明白了。
只見這里大紅燈籠高高掛,朱色的大門四敞開。
門口的龜公彎腰提凳,肩搭衣衫,手里還拎著一位新派紳士頭上戴著的禮帽,擎著一臉的熱情,將路上由他拉進來的客人往樓里邊拽呢。
而這些樓子的對面,卻是一特別西派的夜總會。
門口掛著今晚歌舞的項目,以及當紅歌星夢露路的巡回演出的場次,販賣歌舞廳散座的票據的黑衣小哥,就坐在歌舞廳側面的如同電話亭一般的小格子間內,見著有人瞧瞧他那木質的柵欄了之后,就往外吆喝一聲:“幾個人?是男是女?”
對外買票的人,一瞧就是個緊跟潮流的年輕人。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禮服,對著身后幾個有男有女的隊伍跟格子內說到:“三男兩女。”
“女士進場不要錢的吧?給我來三張散客的一等票。”
說完,就將三塊錢的紙幣遞了進去,由著里邊撕出來三張大紅色的票據,帶著人美滋滋的就往那夜總會的檢票處而去了。
好家伙,的確是睡覺的好地方。
這兩處所在無論是哪一處,都能睡個好覺的。
前面的那一處所在不用說了,哪家樓子里的姑娘是沒有單獨的房間的?
而后一處王栓子卻不曾去過,但是只要是想想,就明白想要在這種地方留宿的條件了。
必然是等到散場之前,找到一能帶客人外出的舞女或是歌女,去這位不知道是交際花還是半下水的姑娘家困上一宿。
完事兒了要給人先前商量好的錢,馬馬虎虎,就算是住宿的費用了。
事兒不是這么算的。
他王栓子現在可是有家口的人了,家中的憐憐可是剛懷了身孕沒多久,若是這個時候他做了對不起憐憐的事兒,那他王栓子還算是個人嗎?
想到這里的王栓子就錘了錘黃包車的后車梁對前面的車夫說到:“不行,我不招妓,你另外尋一處干凈的去處。”
“若是睡在這里,我還不如去打攪一下朋友,我嫌棄這里臟的很。”
聽了王栓子這話,拉車的車夫先是一愣,后竟對其比出了一個大拇指,之后也不自作主張了,反倒是跟對方提了一句:“賭坊?浴池?”
“我知道一家專門給喜歡泡湯的老爺準備的浴池,都是藥浴,您若是想要在休息室呆一晚上的話,就需要將小場的床都買下來。”
“細算算其實跟您剛才要住的酒店是一個價格了,就不知道客人覺不覺得委屈?”
王栓子眨眨眼,摸了摸自己兜里僅存的私房錢,琢磨了半響,對車夫嘆了一口氣:“你還是給我拉到濟城中學的西邊那條街吧,我去尋朋友去……”
得嘞,再干凈的浴池睡覺還是膈應的,只可憐了邵年時,看在同鄉的份兒上,委屈一下吧。
也多虧邵年時想的事多,去而復返的王栓子并不曾打攪了他的好夢。
兩個人因著這去而復返的原因還好一陣的笑鬧,待到快天明了,邵年時才將一夜好夢的王栓子給送走。
要說這一夜的收留也真不是白收留的。
得了王栓子的承諾,由他送一部分原產自抱犢崮的子弟來邵年時新開的面粉廠中當保安。
這些子弟別瞧著沒打算走從軍的路子,但是自小在抱犢崮的寨子里野生野長的,悍匪的本事和膽氣真是一點都沒少學。
若不是他們家里人,想要讓他們尋個不從軍亦不入匪的活計,好讓他們的下一代脫了那一身匪的標志的話,就這些人隨便拉出去一隊,都能組成一個新的山頭了。
一方缺人,一方送人,皆大歡喜的同時,也增進了兩個人的聯系。
至于商談這件事兒的這兩個人是不是都是有意的,這事兒就不必明說了。
要說這邵年時早起趕去入學,王栓子卻不用像是他過來的時候那般的趕了,他可以飽飽的吃一頓濟城的早點,再往抱犢崮的所在進發。
要說到濟城的早點,最有名的就是他的油旋兒和甜沫子了。
但是對于只喜歡咸口的王栓子卻在早點攤子上選擇了雞絲餛飩。
對于他來說,這才是咸口最佳的搭檔。
畢竟大油水的油旋兒要用濃郁的雞湯混沌才能沖淡那點回味時的膩口。
要說這油旋兒,也不是誰都能吃得起的。
因為它油水大,比之普通的發面餅子和芝麻燒餅來說要貴上兩個銅板。
吃一次油旋兒就能抵得上一頓早餐的錢了,這讓一早晨只有兩三個銅板的預算的人來說,那就是望而卻步的美食了。
但是現在的王栓子是誰啊,有錢!
省了一晚上住宿費的他可是財大氣粗的典范了。
他一口氣叫了仨油旋兒,配了一碗大餛飩,就這么旁若無人的吃了起來。
若是配上那清湯寡水的扁擔燒餅加豆汁兒的客人,他還會故意的將油旋回那酥脆的外殼咬的嘎吱作響,讓那金黃酥脆的焦邊兒噗啦啦的掉在湯碗里,就嘴的還吧唧兩下,饞的坐在他身邊的人呢,聞著那浸滿了油的麥香味道,就直言口水,心想著,這人怎么就這么壞呢,等我存幾日的錢,必然也像是這惹人嫌的一般,好好的吃上一個滿是肉油的油旋。
這惹人嫌王栓子再一次用自己幼稚的炫耀打敗了一個早點攤的客人,讓自己的身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這是他當初當村頭賴子的時候,曾經夢想過的場景。
那個時候的他,就想著等到有錢有勢了自己會做些什么。
而讓別人羨慕嫉妒恨,讓旁人吃不到會饞死的這種做法,是他夢想過的場景里出現過最多次的。
現在,他的夢想終于可以實現了,在抱犢崮那個地方他是團長,要有一個長官的樣子,平日里總是端著架子的,若是想要炫耀怕是要被人說嘴的。
不說旁人,但是媳婦就要扭他的耳朵。
可是現在,嘿嘿,這是誰也不認識的濟城,王栓子實在是太開心了,那是終于達成所愿了一次。
心滿意足的王栓子由著這一次的表演,那是徹底的將疲累跑到了腦后,帶著極大的滿足朝著自己的地盤中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