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廷玉來了,一身戎服佩刀,帶了一名隨從,騎著他那匹可以行空的雪花大馬。與之同行的還有十幾位將佐,大約都是前來領兵的長安城門的城門郎這類人等。
李蒼玉看到郝廷玉那副神氣十足的派頭,再聯想到他此前裝作“郝仁”時的癩皮模樣,心里就忍不住來氣——這廝真能裝!
郝廷玉仿佛是完全忽略了李蒼玉,來了就直接開始干活,很快就將四十多個新兵交給了那十幾個將佐,分別都給帶走了。唯獨把李蒼玉留到了最后一個,腳都快要站麻了。
郝廷玉走到了光竿司令李蒼玉面前,上下打量他,最后盯住了他背后那把畬刀,滿副嫌棄的表情,“那是什么玩藝?”
“我的刀!”李蒼玉沒好氣的答道。
“取下來!”
李蒼玉瞪了他一眼。
“這是命令!”郝廷玉氣牛轟轟的,“這么丑的刀,你還想帶到皇宮里去,給金吾衛丟人嗎?”
皇宮?
李蒼玉一激靈,立刻把刀取了下來。
郝廷玉拿著那把像砍得像鋸一樣了的大刀,嗬嗬的大笑了幾聲,“都這樣了,你還舍不得扔?”
“用順手了。”
郝廷玉點點頭,“我先替你保管,走吧!”
說罷他就對身后招了招手,他的親隨牽來了那匹雪花馬,和另一匹棗紅馬。
郝廷玉問道:“會不會騎馬?”
“……”從來就沒騎過馬的李蒼玉,看著那匹強健油亮的高頭棗紅馬眼饞無比,但沒吭聲。
“那就從現在開始學吧!”郝廷玉嘿嘿的壞笑了兩聲,自己翻身上了馬。
他的隨從把馬牽到了李蒼玉身邊,把韁繩對著他一遞。
李蒼玉剛接過韁繩,那棗紅馬突然昂首一咴,仿佛是在表達它的嘲諷。
李蒼玉好不氣惱,京師第一猛將在我面前裝逼也就算了,你個小畜牲也敢瞧不起我?
翻身,上馬!
還沒坐穩,那棗紅馬突然就像著了魔一樣,猛然抬起前蹄昂然站起,怒聲長嘶。
李蒼玉猝不及防,當場被它掀了下來,慘慘摔落在地。
郝廷玉和他的隨從哈哈大笑,那匹棗紅馬像個打架得勝了的小孩子一樣,歡快的繞場小跑起來。
靠!
李蒼玉頓時火大,對著那匹棗紅馬就沖了過來。
棗紅馬仿佛有意迎接挑戰一樣,居然也不逃跑,仍是那樣好整以暇的小跑等著他。李蒼玉這次是跳起來騎上馬,第一時間緊緊抓住了馬鞍上的鐵環和鬃毛。棗紅馬發瘋似的前撲后跳,奮蹄狂奔又突然急剎,使盡了渾身解數要把李蒼玉給掀下來。
李蒼玉被顛了個頭昏眼花,東倒西歪的姿態也很窘迫,但始終掛在馬背上。
隨從都看得心里發慌了,“將軍,那可是金吾衛最烈的馬。讓一個不會騎馬的人來馴它,不會有事吧?”
“放心,不會。”郝廷玉笑笑,“要是連一匹馬都收拾不了,他還怎么去收拾那些驕兵悍將?”
隨從微微一驚,“將軍是說,這個新卒將要成為將官?”
郝廷玉淡淡道:“有朝一日,興許會吧!”
正說著,一聲轟然大響,李蒼玉慘慘被摔倒在地。這次摔得好像有點狠,他趴著半天沒動。
隨從準備上前查看,郝廷玉一伸手將他攔住了。
李蒼玉暈頭轉向的趴著,感覺骨頭都要散架了,內里也是一陣翻江倒海仿佛是有嘔吐的沖動。
歇了片刻總算是回過了神來,李蒼玉慢慢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冷冷的看著那匹正在得意洋洋四處小跑的棗紅馬。
畜牲,我還治不了你!
他邁著沉穩的步子朝棗紅馬走過去,不急不徐,每一步都如同丈量好了的,全是一長度。
那棗紅馬仿佛是意識到了某種危險,突然加快了步子奔跑起來。李蒼玉就側轉身對著它,把自己當作一個圓心,依舊保持此前的步幅對著它走。在它跑過柴垛之時,李蒼玉突然一個躥起加速,踩著柴垛高高躍起飛撲而下。
他沒有騎上馬鞍,卻是雙臂死死的抱住了馬脖子。
棗紅馬大驚失色,驚聲嘶鳴的瘋狂撲騰起來。
李蒼玉心中大喜——看來動物世界也有靠譜的時候!
記得某一期講過,老虎豺狼獵食的時候,最慣用的招式就是撲咬咽喉。因此就算是被人類馴化了的馬匹,也最害怕脖子遭到襲擊,這是歷經數千上萬年遺傳下來的,動物本能。一但脖子遭到襲擊,就會驚慌失措、信心崩塌!
馬匹瘋狂的掙扎,李蒼玉奮盡渾身力氣死死匝著不肯放手。一人一馬像摔跤一樣的扭打起來。
這下連郝廷玉都有些面容失色了,“這馬發狂了!”
“將軍,這萬一被跺上一蹄子,可就完了!”隨從驚聲叫道。
“快去,攔下他!”
正說著,轟然一聲大響煙塵飛揚,李蒼玉和那匹馬一同猛摔在地。
兩人連忙跑了過去一看,李蒼玉仍舊死死抱著馬脖子,直把那匹棗紅馬勒得口吐白沫,一個勁的猛甩尾巴。
“快放開,你要殺了它嗎?!”郝廷玉大聲吼道。
李蒼玉松開手,站起了身來。棗紅馬也翻身爬起,驚慌失措的跑到了一邊,隨從連忙過去安撫于它。
李蒼玉感覺手背一陣刺痛,抬手一看,磨破不少皮流出了血來。
“如此馴馬,聞所未聞!”郝廷玉驚詫的上下打量李蒼玉,“小子,你夠狠的!”
“畜牲而已,就不用跟它談什么以德服人了。”李蒼玉拍了拍身上的泥灰,舀了水洗了洗傷口,從容說道:“現在,我應該可以開始練習騎馬了。”
郝廷玉一揮手,“牽過來。”
棗紅馬又走到了李蒼玉面前,寶石般的大眼睛都透著一絲惶恐。當李蒼玉走到它身邊時,它還怯怯的往后退縮了半步,渾身繃得像一把弓一樣。
李蒼玉接過韁繩,輕柔的撫摸它的脖頸,直到它緊繃的肌肉有所放松,才翻身騎上了馬。
穩了,再也沒有一絲的躁動。
“郝將軍,走吧!”李蒼玉看著郝廷玉,“不是要去皇宮嗎?”
郝廷玉盯著李蒼玉看了好幾眼,吐了一句“你牛”,翻身上馬朝前而去。
李蒼玉騎在馬上心里琢磨著該要怎么發動呢,貌似電視里演過的,是要夾他的肚子,還是拍他的馬屁?
試著雙腿輕輕一夾,棗紅馬果然邁開蹄子跟著郝廷玉走了。
李蒼玉呵呵的笑,懂了,這是一檔起步!
隨從也騎上了另一匹馬跟到李蒼玉身邊,對他道:“這匹馬極為驕烈,罕少有人能夠將它馴服。歷來只有我們李大將軍一人敢騎,你是第二個能夠駕馭它的人。”
李蒼玉一怔,郝廷玉這不是坑我嗎?回頭一定要找他算帳!
三匹馬前后錯落走得不緊不慢,朝大明宮而去。
李蒼玉一邊騎行一邊向那隨從討教騎術竅門。說起來倒也不難,難的是熟練掌握駕輕就熟,這顯然需要時間慢慢去積累。
大明宮,丹鳳門到了。
五重大門,兵甲林立。高大的城門上面建有丹鳳樓,其巍其娥,氣勢磅礴。
李蒼玉曾經只在書上看到過它,考古界聲稱丹鳳門的規模之大、門道之寬、馬道之長均為隋唐第一,譽它為“盛唐第一門”。另外丹鳳門的五個門道也是古代都城城門的最高規模,因此“五門”也就成了都城國門之代稱。
這里是大明宮的主要出入道口,每逢朝廷有大事發生,必在這里興行大典宣告萬民。無論是皇帝出行還是百官上朝,再或是諸國使臣覲見大唐皇帝,必由此門而入。
這里是長安城中的地標建筑,是大唐帝國的一個重要象征。它身后的大明宮,則是大唐子民心目中的一個精神圖騰。
守備丹鳳門的就是金吾衛的彍騎,他們嚴格的檢查了三人的軍籍,哪怕是他們熟識的金吾衛郎將郝廷玉也沒有放過。再又仔細查驗了郝廷玉持有的出入符契,這才放行。
三人牽著馬,走進了大明宮。
第一腳踩上這片雄偉宮殿的石磚之時,李蒼玉有一種如夢如幻的錯覺。曾經他參觀過西安的大明宮遺址,他清楚的記得介紹資料上是這么說的:大明宮是世界上最大的磚木結構宮殿群,它的面積相當于三個凡爾賽宮,四個紫禁城,十二個克里姆林宮,十三個盧浮宮……
但當時李蒼玉看到的,卻只有宮殿地基留下的巨大石墩。輝煌雄偉的大明宮早已在數次兵亂之中毀于一旦,只有下一堆殘磚碎瓦和萋萋野草,無聲的敘說大唐帝國曾經的輝煌與歷經的劫難。
三人走到了下馬橋。
馬蹄聲聲,踏響光潔平整的大明宮地磚。
那馬蹄之下輕揚抖落的,仿佛就是歷史的塵埃。
李蒼玉站在略高之處,隔著一個比足球場還要大很多的平坦石底大廣場,遠遠的看到了大明宮的正殿含元殿的入口,那里就是金吾衛敲響報曉鼓的鐘鼓樓。
高大聳峙,宛在云端。難怪報曉鼓響起之時,有如從天而降滾滾雷落。
李蒼玉深為感慨,忍不住輕吟了一句,“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橋上正有幾名官員正在錯肩路過,其中一人腳步稍停,對著李蒼玉微然一笑,然后又走了。
李蒼玉覺得奇怪,便問隨從,“請問那人是誰,為何要對我發笑?”
隨從笑了,說道:“你剛才吟誦的,不就是他的詩句嗎?”
王維?!
李蒼玉看了看那人走遠的背影有點無語,心想這個時代究竟是怎么了,為何會有那么多的千古大才,同時降臨?
大明宮,應該就是最容易見到他們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