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蒼玉抬頭一看,是一名中年男子,貌似頗為眼熟……
想起來了,念奴齋中見過的,岑參。
顧不得許多了,只能是賭一把!
“岑先生救我!”
李蒼玉扯掉了自己臉上的蒙面黑巾,背后插著一枚箭,頗為狼狽的滾鞍下馬。
岑參正在院子的水井邊洗漱,也虧得他是上過戰場見過世面的人,換作是一般人遇到這般情況,怕是早就嚇得驚聲大叫了。聽到李蒼玉說那一聲,他冷靜又警惕的上前了兩步看了個真切,“你是很面生,怎會認識我?”
“我是金吾游徼李蒼玉!……張旭張長史的,門生!”
“是你?!”岑參驚訝一聲,“前日我還在終南山陪張長史飲酒,談到過你!”
“岑先生,長話短說——幫我!”
院外已經傳來了一陣武候和不良人的呼喊之聲。
岑參深呼吸一口,上前牽住馬韁,“快跟我來!”
他將李蒼玉帶到后院馬廄邊,先將小道人藏好,將兩匹馬拴到了自家馬廄里。然后趁著李蒼玉一個不注意,突然一把捂住他的嘴,一手就將他背后的箭給撥掉了。
李蒼玉瞪圓了眼睛死死咬牙沒有大叫,卻有一種疼到了撕心裂肺的感覺,簡直靈魂都要離體飛到九霄云外去了!
“呵,一箭拔出帶肉二兩。”岑參看著那枚箭頭,還有心情說笑,“在西軍混了幾年,別的手藝沒學到,拔箭還算內行。”
沃日,這還叫內行!……李蒼玉真是欲哭無淚!
“趴到柴堆上!”岑參說這完這聲,自顧轉到了屋里去。
李蒼玉發現他家里好像也沒有別人,就他一個。這回他跟隨高仙芝回朝獻捷,估計家眷沒有一起跟到長安來。
李蒼玉趴著,岑參果斷麻利的剪破了他后背的衣衫,清理了血污,又給他的傷口撒了許多的藥粉止住了血,再用干凈的紗布給他包扎起來。
這藥粉撒上去,李蒼玉又疼了個呲牙咧齒,感覺半邊身子都要麻木了。他起身后艱難的拱了一下手,“多謝先生。”
“換上衣服,我在前宅等你。”岑參再扔給他一件圓領衫團衫,自顧先走了。
李蒼玉喘了好一陣粗氣才緩過神來,心想,從過軍的文人就是不一樣……換作是碰到一個韋見素那樣的家伙,我今天算是完蛋了!
換上衣服,李蒼玉收拾了儀表,努力調整好狀態,走到了前宅。
水井邊的大樹下,岑參居然掌起了燈籠,擺好了圍棋的棋盤、坐蒲和茶水等物,在等他。
李蒼玉會心一笑,坐到了他對面。
兩人開始對弈。
“大恩不言謝。”李蒼玉一邊落子,一邊說道,“在下,來日必有厚報!”
“如此,便就見外了。”岑參云淡風清,輕松落子,平靜的說道,“岑某在張長史那里見過你的瘦金千字文,也試著臨摹了幾筆,頗為有趣。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能在書法上獨辟奚徑自成一家,殊屬難得。不得不讓岑某,對你有所敬服啊!”
“慚愧、慚愧!”李蒼玉一邊落子,一邊說道,“瘦金字,字體頗有些輕佻,筆劃間鋒芒畢露隱有殺伐之氣,很難為世俗所喜,更不會成為大唐書法之主流。最多,也就只能被一些偏愛之人拿來聊作娛玩而已了。”
“咦?”岑參不由得眼前一亮,“你能如此客觀的評價自己的書法,真是難得。”
“人貴有自知之明。”李蒼玉笑了笑,“其實我日常之中,很少用到那個字體的。書寫不便捷,也太過賣弄。”
“不錯,少年人當中,已經少有你這樣的識得謙遜之人。”岑參微笑道,“岑某仿佛是明白,張長史為何會對你這個小徒兒頗為偏愛,時時掛在嘴邊念叨了。”
兩人聊了沒幾句,岑參家的大門就被人砸響了,“開門!開門!武候輯察,速速開門!”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岑參走上去打開了門。
一下沖進來六七個武候,“可有見到一個騎馬負傷之人,闖進院中?”
“某與好友徹夜在此對弈,倒是聽到了戶外傳來的示警之聲,卻沒見到什么閑雜之人闖入。”岑參冷靜的回道。
幾個武候走進來四下張望了一陣,盯到了李蒼玉。
“你,站起身來!”他們大聲喝斥。
李蒼玉慢慢的站了起來,伸手入懷。
“別動!”武候以為他要掏什么暗器之類,大聲喝斥,還都拔出了刀。
李蒼玉將金吾游徼的令牌亮了出來,滿臉不爽的喝斥,“擾了我的雅性,念在你們公務在身,還自罷了。竟然還敢對我拔刀!”
眾武候當場一愣,慌忙拜下,“不知游徼在此,多有冒犯!”
“滾!”
一群武候唯唯諾諾的拱手作揖,倉皇而逃。
岑參關上門走回來坐下,呵呵的笑,“囂張的武候見到游徼,卻宛如老鼠遇著了貓。這還真是有點意思。”
“一切多虧了先生。”李蒼玉輕吁了一口氣,說道,“萬一被捉了現行,我身上就算揣了十塊鐵牌子,那也是罔然。”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岑參小聲問道,“袋子里的那個人,又是什么來路?”
“我正在查一件緊要的案子。那個人,是一個重要的證人。”李蒼玉說道,“一切說來話長,總之,這個證人絕對不能有所閃失,必須由我帶走!”
“現在外面風聲這么緊,你怎么能將人帶走?”岑參皺眉沉思了片刻,說道,“不如這樣吧,你若能信得過我,就將證人暫時藏在我這里。反正岑某也是閑來無事,最近哪里也不去,就守在家中替你看守這個重要證人。”
李蒼玉沉思,命都是對方救的,還有什么信不過?
“在下絕對信得過先生!”李蒼玉拱手一拜,卻疼得直咧牙。
“你不要亂動!”岑參呵呵直笑,“這是西軍的傷藥,止血生肌效果極佳,就是疼!”
李蒼玉咝咝的吸了一陣涼氣,問道:“先生怎會閑來無事呢?你和高將軍一起回朝獻捷,還沒有得封新的官職嗎?”
岑參呵呵一笑,表情頗有些郁悶,“談何容易!”
四個字,道盡辛酸。
李蒼玉也在心中為他嘆息,岑參可是含金量極高的進士出身,曾祖是太宗朝的宰相岑文本,父親也做過刺史,他本身還是才名遠播的大詩人。
按理說,岑參應該很容易在官場上,混到風聲水起。
但是李林甫把持的大唐朝廷,偏偏就屬岑參這樣的人,最難出頭。
因為李林甫最忌憚的就是岑參這種既有出身、又有功名、并有才華的士人。這樣的人一但受到皇帝的賞識,那就有可能會沖擊到他李林甫的地位。
于是李林甫一直都在大力鼓吹提拔沒有文化的胡人做邊將,這就是安祿山等輩得以發達的前提。
朝廷之上,凡是不歸順于李林甫的大臣,一律都要排擠打壓解決掉。這就使得許許多多像岑參這樣的有志有才之輩,報國無門,只能轉投到節度使的麾下去做幕僚。這樣一來,朝廷的官員質量不斷下降,阿諛奉誠之輩和附庸于李林甫的黨羽,相繼弄權青云直上。
真正有才能的人不為國家所用,卻流落到了節度使的麾下,淪為了節度使的私有家臣。
大唐,不光是兵權、財權在不斷的被節度使吸納而去,人才的流失也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國家朝廷因此不斷衰弱,節度使因此不斷壯大……
安史之亂的爆發,偶然之中,早有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