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李恪同夷男可汗相見,還是在金山腳下的突厥汗庭,如今時隔數載,早已物是人非,昔日的突厥汗庭已經是薛延陀牧馬的草場,而當年不可一世的頡利可汗也化作了一抔黃土,埋于地下。
夷男盤臥郁督軍山,雄踞漠北;李恪掌軍十萬節制河東,奉旨經略漠南。昔日梟雄已逝,不知何在,反倒是當初在突厥汗庭中寄人籬下的李恪和夷男,竟成了突厥故土真正的主宰。
諾真水和浚稽山之交,南下必經的山谷隘口。
當夷男率眾四萬行抵隘口北面的河岸時,抬眼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對岸的山谷之上已布有唐軍重兵,縱謂之漫山遍野也不為過,恐怕正如斥候所言,不在六萬之下,甚至或在八萬之數。
大度設率軍五萬南下奪取漠南,諾真水戰敗,損失慘重,如今已近乎全軍覆沒,連大度設都不知所蹤。可就在唐軍全殲了大度設五萬大軍后,人數竟還有如此之眾,難不成唐軍竟是河東十萬大軍盡數出塞,大舉北伐來了?
夷男此番領軍南下,正是因為知曉了大度設越過諾真水欲攻打定襄城的消息。
定襄城乃漠南要地,非是諾真水可比,大度設若打了定襄城,無論勝負與否,都已是與大唐撕破了臉面。
原本在夷男的設想中,左右大唐已命突厥重返漠南,薛延陀和突厥,和大唐早晚難免一戰,若是大度設大勝,取下了定襄城,自是最好,那夷男便可乘勢全據漠南,效仿當年的頡利可汗以定襄城為要塞,與唐軍周旋。
若是大度設敗了,那他便可入浚稽山,收大度設兵權,問罪大度設,以此息李世民之怒,也可整軍防備唐軍北撲。
可夷男想的固好,但當他率軍南下到了浚稽山后一切都出乎了夷男的意料,大度設不知所蹤,手中的五萬兵將也折損殆盡,哪里還來的兵權可收,他手中所能依仗的也只有自汗庭帶來的四萬精銳了。
可光憑著他麾下的四萬精銳,當真能敵得過對岸的近“八萬”唐軍嗎?
夷男策馬慢慢地走到河岸邊,看著對岸的唐軍,不止是在山野布防,甚至對岸還有唐軍正在伐樹壘木,大有要搭橋渡河的意思。
夷男看著唐軍的動靜,頓時有些慌了,大度設戰敗,生死不明,如今唐軍又做渡河強攻之勢,只怕是要乘勢奪取浚稽山了。
浚稽山乃郁督軍山東南險要,若是浚稽山丟了,那郁督軍山之前便再無天險可守,故而浚稽山萬不容有失。
不過唐軍人眾,若是唐軍當真大舉北攻,夷男自問也沒有必勝的把握,甚至是敗多勝少。
夷男策馬立于河岸,仔細看去,就在何對岸不遠處的小坡之上,那個模樣俊秀,身騎白馬的少年可不正是李恪?
夷男一面命麾下士卒嚴加布防,一面上前對對岸高聲吼道:“楚王殿下,夷男請見。”
李恪聽得夷男的呼喊,回身望了一眼,而后策馬緩緩策馬了山坡,走到夷男的對岸,喝問道:“夷男,你竟還敢來見本王?”
夷男明知故問道:“我知殿下駕臨浚稽山,特來拜見,不知殿下何以罪我?”
李恪道:“你命你子大度設南下,犯我邊州,父皇特命本王北上問罪,你竟還不知罪在何處?”
夷男解釋道:“大度設南侵乃是他自作主張,非我所命,還望殿下明察。”
夷男所言雖有棄車保帥的意思,但倒也并非盡是虛言,當初夷男只準大度設南下侵擾諾真水,誰曾想他竟直接越過白道川,兵圍了定襄城,才徹底激怒了大唐君臣,叫夷男如此被動。
李恪聞言,冷笑了一聲,不屑道:“好一個非你所命,你一句非你所命便可將自己摘地干凈不成?這些話,你還是留到長安,再同父皇說吧。”
李恪說著,顯然是對夷男沒了耐心,竟欲打馬離去了。
李恪若有所恃的模樣叫夷男越發地憂心,李恪對夷男越是不耐煩,便越說明了李恪有率軍攻打渡河的意思,夷男看著對岸的唐軍,心中反倒越發地沒了底氣。
這一戰李恪以身犯險,自然輸不得,但夷男又何嘗不是如此?
薛延陀號勝兵二十萬,其中五萬駐于南面浚稽山,可如今隨著大度設戰敗,這五萬人已經打了水漂,另有五萬駐于西北防備西突厥并震懾鐵勒余者八部,兩萬坐鎮遼東,余者八萬盡在郁督軍山,夷男此番帶出的四萬精銳已經是汗庭半數人馬,這四萬人決不能折在了此處。
夷男若是沒了這四萬人馬,鐵勒九部中便難免成枝強干弱之勢,到時且不論回紇、契苾兩部,就連思結、仆固等部兵力都在薛延陀汗庭之上,夷男又該如何服眾。這一仗,夷男輸不起,更不敢輸。
夷男見得李恪欲打馬離去,頓時大急,連忙道:“我此來并無與殿下為敵之意,還請殿下留步。”
李恪剛才轉過身去,聽得夷男的話,嘴角勾勒出了一絲笑意,他知道,夷男既說出了此言,今日之事多半便是成了。
其實這一仗李恪也不愿打,所謂漫山遍野的八萬唐軍,不過是李恪的障眼法罷了。李恪把一萬余士卒分散于山野各處,多掌旗鼓,做出人多勢眾之狀,而后又故作模樣,假意欲渡河強攻,逼得夷男退讓,真正要打的話,李恪也沒有底氣。
李恪轉過身去,頗不耐煩地瞥了夷男一眼,問道:“還有何事?”
夷男忙道:“我絕無同大唐為敵,冒犯殿下的意思,一日,殿下只需給我一日的功夫,我定當拿了逆子大度設,親自向殿下請罪。”
李恪笑道:“大度設?本王要大度設作甚,若可汗的誠意只至于此,你我便不必談了。”
夷男聽著李恪的話,這一仗似乎也不是非打不可,連忙問道:“那不知殿下何意?”
李恪道:“本王要浚稽山,你若是將浚稽山讓于本王,再贈牛羊三萬,以供本王退兵糧耗,本王便可就此罷兵,也可勸父皇息怒。”
夷男聞言,眉頭一下子便皺了起來,浚稽山乃漠北要塞,斷不可讓,若是讓了,無異于是飲鴆止渴,薛延陀早晚亡于大唐兵鋒之下。
夷男道:“殿下所言實在是為難我了,浚稽山乃是薛延陀屏障,請恕我不可相讓。”
夷男頓了頓,又指著身前分隔兩地的河道:“但殿下大可放心,只要殿下愿與我言和,兩方罷兵,牛羊明日便可送上,而且我薛延陀將士從此絕不過浚稽山,絕不出此河半步,還望殿下代為向陛下通稟。”
李恪等的就是夷男這句話,但李恪聽了夷男的話,卻先故作模樣地思慮了片刻,似乎有些為難,過了半晌才道:“如此也罷,明日那你且將大度設和牛羊一并送上,而后本王去信長安,先行稟奏父皇,請父皇再做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