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5年——
涿郡、范陽。
“喂!你們為什么往南走?我大哥在廣陽已經規劃好安置之所了!”
身穿黑甲,肩批墨大氅的張飛正騎著他的大黑馬在官道旁來回奔走,大聲呼喝——當然,稍稍壓到了不會觸發“無雙”的程度。
正在被他質問的那些拖家帶口,背著大小行李,或徒步、或乘車的百姓們卻既不回話,也不停步,只是默默地繼續向南而行。
“哼,他們只是在畏懼,”側坐在張飛身后,一手抱兔子一手扯著張飛披風的夏侯姬應道:“畏懼那不知何時便會突兀降臨的死亡與毀滅。”
“呃……那些北方異族?可他們已經被打跑了啊。”張飛疑惑道。
“死神絕不會放過從指縫中滑落的砂礫,在那僥幸逃過一死的靈魂歡呼慶祝之時,燃燒著黑炎的鐮刀已經不期而至。”夏侯姬一邊說,一邊還擺出手持什么武器的姿態揮舞了兩下兔子。
由于她的話太過奇怪,官道上的隊伍中有幾個孩童悄悄抬頭望來,但下一刻就被自家長輩給按了回去。
“哦……那些異族行刺不成肯定還會再來是嗎?”張飛全無障礙地理解了她的意思:“所以這些人為免像池塘中的魚那樣被城門的火燒死,才會提前逃離幽州,前往尚且十分安穩的冀州。”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那些逃難的百姓基本都是做此想法。
畢竟,那些異族僅僅是想要行刺劉虞一人,便沿途毀掉了幾十個村落和鄉鎮,此時雖然被擊退,但時不時便有殘黨從山林間跳出來,且不論他們究竟是真的還是假冒,“涿郡不安定”已經是既成事實了。
此后,刺史大人十分干脆地放棄了涿郡,并將郡治遷往廣陽,而后嘗試收容四散的難民在郡中安置,但這樣一來和涿郡的情形有什么區別?他的位置甚至更加接近北境了,異族刺客前來行刺,并順手破壞村落的行為當然更難阻止。
所以,在這些向南流亡的百姓看來,無論那位劉備大人多么愛民如子,廣陽的條件多么優渥,只要他無法徹底地,從源頭上解決烏桓刺客這件事,就絕對不值得前往依托庇護。
“唔……這可難辦了。”張飛花了些時間理清了這個思路,于是不再大聲呼喝,轉而開始撓頭:“就算把他們捆起來送去廣陽,我現在也沒有足夠的人手啊。”
近處聽到了這句話的百姓們紛紛加快了腳步,他們中有不少是涿郡本地人,這位張家公子能不能把這件荒唐事做出來他們再清楚不過了。
“呵呵呵……如果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那么現在你要做的,便是扼住命運的喉嚨。”夏侯姬掐住兔子布偶的脖子開始搖晃,但沒兩下便停了:“哦,你不是‘命運’嗎?那算了。”
“嗯?在‘咽喉要道’堵截嗎?雖然是個好辦法,但左近全是平原,并沒有峽谷……”張飛頓了頓,忽然驚喜:“啊哈!我記得這條路官道的必經之路上有座橋!駕!”
“張將軍三思——”由于這次的計劃可行性太高,幾個腦筋轉得快的百姓嘗試出言阻止,但那大黑馬已經載著張飛和夏侯姬一起絕塵跑沒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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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陽”,便是“山之南”,“水之北”,范陽本身因在“范水之北”而得名,那架在“范水”之上,勉強可令馬車通行的“范陽橋”,既是范陽縣南側的邊界,也是幽州與冀州的分界線。
雖然它平日里人馬來往并不多,但完全無法通行仍然引起了橋北側的大規模擁堵。
至于無法通行的原因,則是一名如鐵塔般的黑漢,他也沒有刻意做什么,只要有人敢接近橋頭,便大喝一聲將來人嚇得轉身就跑,即使是推選出最膽大的人去和他談條件,在那吼聲中也是鎩羽而歸。
很顯然,張飛就是要以完全不講道理的手段阻止人過橋,至于他們要不要回幽州,去廣陽,或者干脆繞路,他是完全不管的。
“燕人張翼德在此!”
“回頭吧!迎接你們那不可阻擋的命運!”
張飛身旁,夏侯姬也跟著湊熱鬧,在旁人聽來這根本是黑熊和百靈鳥的合唱,令場面顯得越發怪異。
最終,那些流民在發現確實沒有辦法通過后,開始原地休息,畢竟橫跨兩州這件事不是一兩天能完成的,即使在這里耽誤半天也不打緊,但張飛總要吃飯睡覺,到時候趁機通過即可。
看到那些流民開始吃干糧之后,張飛也想到了這點,但總不能在離開前把這座橋拆了,那樣的話不但給真正需要過河的人添麻煩,大哥也會教訓他的。
“哦~在下聽說有山賊在范陽橋上攔路搶劫,還以為是怎樣一個不華麗的丑角~不料,竟是一個如此精壯的大漢~”一個古怪的,似男非女的聲音從背后響起,把張飛嚇得一激靈,飛快轉身,連蛇矛都抄了起來。
但見,大路上行來形貌不同的兩人。
一人身材中等,穿白色勁裝,披純白大氅,兜帽遮臉看不清面目,整個人沉默不語,但透出隱隱的“鋒利”之感。
講話之人身形高挑,身穿紅藍相間,款式奇怪的束身皮裝,領口、袖口與腳踝均有奇異的花邊,雙手各執一柄銀光閃閃,形狀如“爪”的奇門兵刃。
與那似男非女的聲音相配的,是他同樣雌雄莫辨的容貌,集俊俏、嫵媚、英武、柔美于一體,并且緣由不明地在雙眼下方各畫上了“星星”和“淚滴”的圖案,再搭配腦后長長的古怪馬尾,整個人散發著令人絕不想和他扯上關系的氣息。
“呵呵呵~”那古怪男子在橋頭站定,一甩馬尾,向張飛笑道:“在下想要過橋,能否請這位壯士讓路呢?”
“哼,若俺不讓,你待如何?”張飛已經從初見的震驚恢復了過來,朝他比劃了一下手中蛇矛。
“那么,在下就只能,強行——”高挑男子話音未落,腳下一點,擎著手中雙爪直直地沖向張飛:“——通過!”
“離我夫君遠點!”在那之前,夏侯姬已經揮舞著兔子在他面前噴出了一道漆黑的錐形火焰,硬生生將他的前沖之勢擋下。
“這里可不適合小孩子玩耍。”明明遠遠跟在后面的兜帽男子不知怎么便出現在了夏侯姬身后,用略顯沙啞的聲音念道,看他雙手的姿勢似乎打算將夏侯姬劫持帶走。
“別碰我娘子!”張飛怒喝一聲,原本應對高挑男子突襲的蛇矛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倒轉,后發先至轟中了兜帽男子的腹部。
錚!叮!
高挑美艷男子在被火燒到之前以雙爪在橋板上借力,將自己彈回了橋頭,而兜帽男子宛如沒事人一樣出現在他身側,但雙袖中微微露出,仍在不斷顫抖的短刃證明了他接下之前那招絕不輕松。
嘩!見雙方真的打了起來,橋那邊的流民轉眼便退出了數百步之遠,在一個安全——自以為——的距離開始看戲。
“夫君?娘子?”兜帽男子沒有露出面孔,但僅從聲音也能聽出詫異之感,他來回打量著張飛和夏侯姬,肩膀稍微垮了下去:“我以為世上的怪人有你一個已經算多了,儁乂。”
“哦呵呵呵~那是你見識淺薄啊,進奐。”被叫做儁乂的俊美男子笑了起來,雙手利爪交疊:“既已見識過他們的厲害,就別想著投機了,同在下一起華麗的起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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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陽郡、方亭縣
此縣只是初創,不止沒有縣城、連治下各村落的房屋和農田皆是全新的,為了鼓勵定居者發展城鎮,劉備按成年人的數目給他們發放了生產和生活物資,這些物資單一來看不算太多,但如果有一整個家族搬遷至此,將族人所有物資聚集在倉庫里,稱它為“寶庫”亦不為過。
此時,居于此地的方姓族人們躲在自己簡陋的房舍中,神情古怪地看著村落正中進行的一場“決斗”。
立于東側者,乃是一綠袍綠甲、手持水色長刀的大漢,他眉似臥蠶,面如重棗,頜下三縷長髯,神情冷酷。
立于西側者,卻是差異頗大的兩名勇士,一高一矮、一瘦一壯一、一人持刀披甲,一人提斧赤膊。
“你們兩人,一起上罷,”關羽淡淡說道:“單打獨斗,你二人皆非我一合之敵。”
“我倆原本便打算一起上,”高瘦者無視了那“一合之敵”哼道:“此卻非以多欺少,我們‘顏良文丑’兄弟一向共進退,對付一人是兩人,對付一百人亦是兩人,河北綠林誰不認識——”
“關某便不認識。”關羽打斷道。
“今日便讓你這紅臉漢認識認識!”矮壯者揮斧突前便砍,而高瘦者原本還想說什么,在矮壯者沖鋒之時也不由得以一種非常適合配合的姿態撲了出去。
“來得好!”關羽后撤一步,水色長刀上泛起奇異的青光,“今日便用你們試試這青龍偃月威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