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城,江邊。
白研良靠在欄桿上,靜靜地看著江面。
江是靜的,仿佛明鏡一般,倒映著藍天白云,高樓大廈。
仔細看去,便可以看到江畔的水格外清澈,連里面的細砂,石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陣微風掠過,輕輕拂動著他的頭發,衣角,還有平靜的水面。
祁念死了。
死在了2016年。
白研良很想丟掉那份讓他心緒難平的情緒,但那恰恰又是他身為人的證據。
人是會變的。
而霧集,把這個過程縮減得很短很短。
無論是感情,還是經歷,都需要時間去沉淀。
普通人,一件關于愛情的小事就可以頹廢一年半載。
但在霧集中不行,太多的悲歡來不及告別,太多的生死來不及祭奠。
被困在詛咒中的人,甚至還來不及熟悉彼此,還沒來得及實現存在的意義,就被怪誕詭譎剝奪了生命,丟棄在過往的時光里,永遠沉寂。
白研良不太在意身邊來了又去的人。
哪怕任無道,高飛,何以歌,余笙通通選擇了背叛。
哪怕面對李慕的死亡,他更多的時候也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么,而不是一定要去做點什么。
世人的悲歡和他并不相通。
他甚至曾覺得,自己并不是失去了情緒,而是天生的薄情寡義。
就像面對祁念時一樣,他能察覺到她的感情,但他從頭到尾都覺得,她那脆弱的喜歡,在霧集恐怖離奇的詛咒中顯得不堪一擊。
然而,事實告訴他。
他錯了。
錯得離譜。
她感情的堅實厚重,就像一場飛蛾撲火,雖然飛不過滄海桑田,但卻用生命做了一場最盛大的告別。
沒有什么能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諒的。
白研良的這種觀點,持續了很久很久。
甚至他還遇到了一個和自己相同觀點的郁文軒。
但,就像剛才想到的那樣。
人是會變的。
生離,死別,喜悅,痛苦,歷經生死和多變的人生,經歷種種匪夷所思的怪誕,每個人都在改變故事的結局,同時,也在被故事所改變。
人不是獨立的,孤僻的。
那個關了他十年的精神病院,悄然間已經變得遙不可及。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白研良的生活中,有了一些人路過的腳印,他們相互滲透,相互交織,相互影響。
不知不覺中,無論身體還是靈魂,都留下了不屬于自己的痕跡,有的來自世界,有的來自時光,而有的,來自那些白研良以為毫無影響,卻最終讓他起了波瀾的人。
是人,讓他變得像人。
許知非站在很遠的地方,只是遠遠地看著他,沒有靠近,更沒有說話。
風吹動了她一如既往的黑色長裙,齊腰長發,她本該冷淡的目光似有一絲悵然若失。
她能感覺得到,白研良變了。
不是肉眼可以察覺到的改變,但卻能讓人感受到,他變得……更真實了一些。
許知非沒有選擇上前去打擾白研良,但有一個人,卻走到了白研良的身后。
“在想祁念?”
宋缺學著白研良的樣子,也靠在了欄桿上。
“嗯。”
白研良仍是看著江面,沒有回頭。
“你現在的表情就像我那看到公司股票大跌的老爸。”
白研良終于轉過頭,看著宋缺,笑了笑:“謝謝。”
宋缺不屑地啐了一口,“別誤會,我不是在安慰你,雖然你很聰明,但其他人也不是傻子,剛才郁文軒的問題被你用更緊急的問題糊弄了過去,現在他們已經趕去了青衣街,但我可記得,你始終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白研良看著宋缺的眼睛,說到:“如果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被霧集針對,你信嗎?”
“信,當然信!”宋缺甩了甩頭發,嘴角一笑,“天妒英才嘛,不過這個詞用在目前還剩下的每一個人身上都合適,你有沒有想過,你和我們比起來,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宋缺說的白研良早就想過,起初他以為是白研人留下的那把鑰匙,可是后來,鑰匙給了荀未末之后,依舊是如此發展。
很顯然問題是出在他自己身上了。
這也是白研良懷疑自己是不是人類的,最大的原因之一。
如果說,霧集的規則是“偏向”人類,對人類有利的,那它處心積慮,喪心病狂般地每一次任務都要加上他的名字,就能夠解釋了。
他不是人。
從已經得到的信息來看,白研良自己都覺得,他也許并不是人類。
至少……不是真正的人類。
但上一次任務卻又出現了變數,他體內那個五歲小家伙的記憶告訴他,那只纏心鬼,曾經變成過白研人的樣子。
鬼,是一種很特殊,很詭異的存在。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它甚至是全知全能的。
也許它為了蠱惑白研良,完美復刻了白研人的一切,但它沒想到的是,那時候掌控身體的并不是白研良,而是那個五歲的“白研人”。
不過,它對五歲“白研人”說的話,是真的嗎?
其實,從心底來講,白研良非常愿意去相信它說的一切。
至少那樣他就是真正的人類,真正的……白研人的弟弟。
他們還是兄弟,他不是白研人的影子里鉆出來的怪物。
但那畢竟是鬼……它說的話,根本沒有可信度。
它只是單純地為了蠱惑人心,誘導他答應它的話。
那現在呢?
該怎么回答宋缺?回答郁文軒?回答所有人?
難道要直白地告訴他們,對不起,我可能不是人類?
白研良相信,如果自己真的那樣說的話,郁文軒一定很有興趣把他解剖開來看看。
“不知道?”宋缺看著白研良,“沉默?”
白研良仍然沒有說話。
宋缺仰頭看著天空,活動了一下脖子,“好吧,沉默本身也是一種回答,你也許已經知道了自己被霧集針對的原因,但那個原因,你無法對我們說出口,因為說出來之后,有害無益,是嗎?”
“嗯。”
白研良點了點頭。
“行了,明白了。”
宋缺側頭看著白研良,“現在,我們談談那棟別墅里,你所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