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一本《亂披風》刀譜還沒看完,大熊就又進來了。
“楚爺,長樂幫楊長安來了,在大門外求見。”
“哦?”
張楚終于放下了手里的刀譜,“一個人來的?”
大熊:“是的,楚爺!”
“好氣魄!”
張楚不得不為的楊長安擊節贊嘆:“請他進來!”
大熊“哎”了一聲,腳下卻沒動,猶豫了幾息,小聲道:“楚爺,屬下是不是招呼弟兄準備一下?”
張楚笑了:“怎么,你這是怕他楊長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么?”
大熊沒開腔,但意思就是這么個意思。
“不用瞎擔心,下去吧!”
張楚朝他揮了揮手。
據血影衛傳遞回來的消息,楊長安是八品。
只要不是七品,張楚就不懼。
這里可是四聯幫總舵!
楊長安進來了。
約莫三十歲出頭的年級,清雋俊逸,一襲天青色長衫,高冠博帶,幾縷清須隨風輕擺,恣意瀟灑。
見到他的第一眼,張楚想到了侯君棠。
昔年他第一次見到侯君棠,侯君棠這是這般,一襲青山如水、高冠博帶,令人如沐春風。
楊長安走進大堂,笑著拱手道:“久仰張幫主大名,今日終于得見,三生有幸。”
張楚沒笑,打量著他淡淡的說:“沒想到你竟然敢來見我。”
“我也沒想到,張幫主真敢見我!”
楊長安笑著回道。
“來者是客,楊幫主請坐……來人,上茶。”
張楚不冷不熱的輕聲道。
楊長安拱了拱手,走到左側的大椅上坐下。
很快就有玄武堂小弟托著兩盞茶水進來,恭恭敬敬的奉于張楚與楊長安身側。
楊長安端起茶碗,輕輕扣了扣茶碗蓋子,忽然側過臉問道:“茶水里,沒下毒吧?”
張楚低頭輕輕吹著茶湯上漂浮的茶葉,看都沒看他一眼:“我要殺你,何須下毒。”
楊長安笑了笑,隨手就將一口沒動的茶水放到身側,再也沒碰一下。
張楚仿佛沒看到。
他悠然的品了半盞茶,才輕輕將茶碗放到身側,淡聲道:“楊幫主前來,所為何事?”
楊長安看了看他,突兀的問道:“敢問貴幫進軍北城的人手,已經布置好了吧?”
張楚頷首:“是有這么個事。”
都是明白人,否認也沒有多大意義。
楊長安面露不悅:“前番張幫主才收了我長樂幫一萬兩白銀,短短數日就出爾反爾,不怕這天下英雄恥笑嗎?”
“這就不勞楊幫主費心了。”
張楚好整以暇的回道:“我總能找出一個恰當的理由,堵住天下英雄的嘴。”
他說得好有道理,楊長安竟無言以對。
“非要如此嗎?”
過了好半晌,楊長安才誠懇的說:“可還有商討的余地?張幫主若看中我長樂幫何物,不妨直言,你為刀俎、我為魚肉,斷不敢拒絕。”
“楊幫主說笑了。”
張楚笑了,“我張楚不是叫花子,我想要什么,不需要問人討,我自己取便是。”
兩人兜了大半天圈子,其實本質上就是一個問題:長樂幫攻打青花街的仇,到底揭不揭得過。
楊長安的意思很簡單,只要張楚愿意放過他,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而張楚的意思更簡單,別白費心思了,你沒救了,等死吧!
“楊幫主如果沒其他事兒,不妨早些回去,你我不是朋友,你在我這里盤桓久了,底下的人會誤會你我的關系。”
張楚端起茶碗,送客。
“張幫主既主意已定……”
楊長安忽然長嘆了一聲,起身朝張楚一揖到底:“那我唯有舉幫來投,免去一場刀兵之禍了!”
張楚愣了愣。
這是什么操作?
長樂幫有擋住四聯幫兵鋒的可能嗎?
張楚當然知道,不可能!
四聯幫又不止錦天府這點人手。
四聯幫錦天府總舵的人手和區縣八舵的人手,加起來已超過了五千之數!
這么多人,怕是用添油戰術,一點點拿人命填,也能踏平他北城!
但這只是四聯幫暗地里的實力。
楊長安不可能知道。
就明面的實力而言,短時間內北城還是有希望擋住四聯幫的。
畢竟四聯幫剛剛攻占南城,自身傷亡不小,又是疲兵。
而北城所有幫派聯合起來,不比四聯幫弱多少,又是以逸待勞。
怎么看,他北城都是有勝算。
再者。
混幫派都混到一幫之主這個位子上了,誰會輕易放棄自己千辛萬苦才打下的基業,去給別人做小弟?
莫說長樂幫這種做私鹽生意的大幫派。
當初的柴火幫,論地盤不過區區一個打柴胡同、論人手不過百十人眾,丁立都舍不得一幫之主的位子轉投張楚。
易地而處,張楚若是長樂幫幫主,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勝算,他也會跟四聯幫干到底。
了不起一無所有,從頭再來!
但楊長安真就不戰而降了!
而且還是單人前來,以示誠意。
思及此處,張楚心頭越發忌憚此人了。
這是一個不存在任何僥幸心理的聰明人!
“楊幫主何出此言。”
張楚心頭思緒繁雜,面上卻不露半分:“昔日楊幫主一戰葬送八門幫數百人,風采絕倫,我慕楊幫主智計已久,早就渴望能與楊幫主過上兩招,而今楊幫主既然出了招,又何必這么快就認輸?”
這話說得,別說楊長安了,連張楚自己都覺得詭異。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久久無語。
半晌,楊長安才道:“張幫主就別跟我開玩笑了,若是我長樂幫能與貴幫過招,我也不會來此……”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幾息,吞了一口唾沫,艱難的說道:“不瞞張幫主,這兩日,我苦思冥想過無數個對抗貴幫的計策……但無一例外,都只能擋得住貴幫一時,擋不住貴幫一世。”
“而以張幫主的脾性……我不想死!”
他個真正的明白人。
看得透徹。
只要四聯幫跟他長樂幫開了戰,張楚就絕對不會放過他。
惜才?
不存在的!
楊長安研究過張楚出道以來的每一場廝殺,無語的發現,所有和張楚刀兵相見的敵人,無論是誰、無論是幾品、無論有多強背景,沒一個逃過了人首分離的下場。
似乎在張楚的思維里,壓根就沒有收服強敵為己所用的念頭,只要做了他的敵人,那就只有死了,才是好敵人。
他是很舍不得長樂幫的基業。
但他更舍不得自己這條命。
況且以四聯幫現今的體量和潛力,制霸錦天府是遲早的事,他以整個北城為投名狀,必將得到高位。
一個前途無量的大幫派高位,與一個不小心就會腦袋搬家之間,不存在選擇困難癥。
張楚徹底無語了。
他發現自己低估了此人的智慧,高估了此人的膽量。
這分明就是一個有便宜就占、見事不對立馬就跪的帶路黨啊!
他若是生在抗戰時期,妥妥的就是一個滿口“太君,花姑娘大大滴有”的大漢奸啊!
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啊!
他在心里瘋狂吐槽的,可也不得不承認,這種識時務的“俊杰”,往往能比別人活得更長久、更滋潤。
就比如現在。
他之前明明都已經打定主意要整死他,現在卻愣是找不到整死他的理由。
“好吧!”
張楚也艱難的吞了一口唾沫,勉為其難的說道:“那我就接受你的投誠罷!”
楊長安聞言大喜,連忙再次一揖到底:“屬下多謝幫主開恩。”
張楚無力的一揮手,“坐吧!”
“謝幫主!”
楊長安歡歡喜喜的落座,大喊道:“來人啊,上茶。”
大堂外值守的玄武堂幫眾聽到喊聲,把腦袋伸進大堂看了一眼楊長安,然后一臉懵逼的望向張楚:幫主,啥情況啊?
張楚:我踏馬哪知道是什么情況?
楊長安端著茶碗,吸溜的起勁兒。
張楚看著這廝,心頭卻犯了難。
該怎么安置這廝呢?
四聯幫四大堂口的職能,已經十分齊全,騾子掛名的青龍堂倒是缺一個主事的堂主。
但這種帶路黨,張楚怎么可能放心的把他安插到那么重要的位子上?
鬼知道這廝什么時候又會轉手就把四聯幫給賣了。
“長安吶。”
張楚輕聲呼喚道。
楊長安立刻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畢恭畢敬的說:“哎,幫主,您說。”
張楚試探著問道:“長樂幫的人手,我后邊要全部打亂了,分入各大堂口,你沒意見吧?”
楊長安毫不猶豫的點頭道:“應有之意。”
張楚聞言,心頭又是一陣陣無力。
他想了想,又試探道:“我四聯幫的架構,你應該也清楚,不知道你想去那個堂口?或者說,新開一個堂口,由你坐鎮也是可以的。”
“幫主不必為難,屬下初入我四聯幫,寸功未立,豈敢身居堂主高位……依屬下看,我四聯幫還缺一名執法長老,幫主若是覺得妥當,屬下愿護我四聯幫幫規!”
楊長安拱手道。
張楚滿意的點了點頭。
執法長老這個位子,可以是實權、也可以虛銜,又不干涉四大堂口的運轉,很符合楊長安在他心中的定位。
不得不說,和識時務、知進退的聰明人相處,就是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