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街角停了許久。
轉個彎就是張府……
張楚坐在車廂里,看著窗外的自家院墻,猶猶豫豫的有點不敢回家。
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知秋和桃子她們。
也不知道該怎么告訴她們夏侯馥的事。
這些年為了子嗣的事情,知秋一直都在旁敲側擊的讓他納妾納妾。
他每次都嚴詞回絕了。
因為他知道,生不出孩子,不是她們的問題。
問題在他自己身上。
現在不聲不響的來這一么出……
有點欺負人啊。
“楚爺,要回總壇嗎?”
車位的侍衛隊長察覺到了自家大哥今日的異樣,善解人意的低聲請示道。
張楚遲疑了幾秒,到底還是道:“算了,回府吧。”
逃避不是辦法。
錯在他,她們要怎么鬧,張楚都認了……
張府廳堂內。
知秋坐在堂上左邊的次位上,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碗:“紅云吶,老爺走了嗎?”
立在堂外的紅云回應道:“沒呢,還在外邊慎著呢……”
知秋輕笑了一聲,搖著頭感嘆道:“這男人啊,長到多大都還是孩子。”
紅云沒接腔。
這話,知秋可以說。
她不能說。
頓了頓,知秋又道:“四姐后來,還走在了你前頭,心里不是個滋味兒吧?”
紅云勉強的笑了笑,回道:“夫人折煞奴婢了,夏侯宗師,出身高貴,又貴為飛天宗師,奴婢豈敢與夏侯宗師相提并論……”
話是這般說。
但她的雙眼里的水汽,卻是騙不了人。
人心都是肉長的。
她跟了張楚這么些年,雖從未逾禮。
但她心里有他。
她知道,他心里也有她。
只是礙于身份,誰都沒說破。
也不能說破。
就這么拖著。
就這么拖著……也挺好。
反正,她也只求能繼續陪著他。
但如今見新人后來居上……要說不遺憾,不委屈,肯定也是假的。
知秋嘆道:“別這么說,你跟著老爺走南闖北這么些年,風里來雨里去,論功勞,比我大,老爺是什么人,你也知曉……這次,就我做主了,到時候你和四姐一起進家門兒。”
紅云連忙搖頭:“這不成,我要進了門,老弟兄們該如何看他?就這么著吧,對誰都好……”
知秋氣極道:“能怎么看?要是這點事兒,都能讓他們質疑老爺的為人,那就白瞎了他們跟了老爺這么多年!”
紅云依然搖頭:“不行的,不行的……”
知秋一拍座椅扶手,拔高了聲音喝道:“好了,出了這個家門,我什么都不管,但進了這個家門,就我說了算!”
紅云還待說話,大門外已經傳來清脆的銅鈴聲。
知秋一擺手,笑吟吟的說道:“別說話了,看看咱家的豬,拱完白菜回來是個啥嘴臉!”
紅云閉口不言。
不一會兒。
二人就見張楚一手抱著錦天,一手抱著太平,笑嘻嘻的走進院子里來,隔著老遠,就高喊道:“桃子,今晚吃啥啊?我餓了……”
夏桃歡喜從伙房探出一顆小腦袋,噼里啪啦的說道:“您餓了嗎?晚上吃水晶肘子、小雞燉蘑菇、還有粉蒸羊排,鍋里還熱著早上吃剩的包子,要不您先對付……”
廳堂內知秋看著自家的傻妹妹,秀氣的柳葉眉一陣抖動,終于忍不住長長的“嗯?”了一聲。
伙房門口的夏桃聽到這聲兒,就像是受驚的小白兔一樣,“嗖”的一聲就把小腦袋縮回了伙房里。
張楚見狀,臉上的笑容一僵,腳步登時也變得有些沉重。
但旋即他就又輕快的往廳堂里走,一邊走,一邊不著痕跡的給廳堂外仿佛門神的紅云遞去一個詢問的眼神,一邊說道:“若拙這陣子長得真快啊……”
紅云得了知秋的吩咐,佯裝沒看見他他的眼神。
張楚臉上的笑容頓時更僵了,腿肚子都有點轉筋……
堂上的知秋,端起茶碗喝茶,不去看他。
張楚規規矩矩的走到廳堂中心站定,最后的勇氣就是放下懷里的兩個小不點,強笑著低頭道:“出去玩兒吧,注意別走遠了,要吃飯了。”
李錦天點了點頭,拉起張太平會一溜煙兒的往外走:“大娘,我和弟弟出去玩兒啦,紅云姑姑再見……”
待兩個半大小子出門去后,知秋終于撇過臉,輕輕的將茶碗往堂桌上一放。
“咚。”
輕悄悄的聲音,落在張楚耳中,卻和衙門的驚堂木重重落下一樣,身子猛地一抖,脫口而出道:“我說,我啥都說……”
“噗哧。”
知秋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且有前俯后仰的趨勢:“哈哈哈……”
張楚心下又是感動,又是惱羞成怒:“好哇,合著你們這是在合起伙兒來給我演三堂會審吶!”
知秋白了他一眼:“誰讓你跟外邊磨磨蹭蹭,半天不回家的?”
張楚小聲比比:“我那不是不知道該怎么跟你們交代嘛……”
“交代?”
知秋眼神睥睨的看著他:“要什么交代?家里沒筷子了?”
張楚木然的搖頭:“不是。”
“那是家里沒布料了?”
張楚木然的搖頭:“不是。”
“那就是家里安不下床了?”
張楚再次搖頭:“也不是。”
知秋一拍手:“那還需要什么交代?”
她是真不在意這件事。
哪家的男人,不是有點本事就想三妻四妾?
遠的不說,就張猛家的那些個鶯鶯燕燕,都能湊兩三個戲班子了!
騾子倒是沒納妾,但他在外邊養的小的,那也是遍地開花,就她知道的,就有六七個。
就她們家的男人老實,守著她們姐妹仨,從來不在外邊亂來。
連她想往這府里塞人都塞不進來……
而且張楚今日的反應,也是真令她感動。
這事兒擱在其他人頭上,哪個不是大刺刺的,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她們家男人,在外邊是多了不起一個人物。
為了這點事兒,回家卻戰戰兢兢的,跟做了賊一樣。
這要不是真敬著她們,怎能如此……
張楚還能說什么呢?
只能說這個時代,真是一個對男人再寬容不過的時代。
“我跟你保證,這是最后一次!”
張楚鄭重的對知秋說道。
知秋搖頭,指了指門外的紅云:“那可不成,還有紅云呢!”
張楚順著她的手指回過頭,對上了紅云慌亂的眼神。
剎那間,心頭千回百轉。
而后,所有念頭盡數消失,他鄭重其事的說道:“紅云和四姐一起進家門……最后一次!”
說他是又當又立也好。
得了便宜還賣乖也罷。
反正這就是他的真實想法。
他是不懂的拒絕,不愿辜負了佳人對自己的情意。
可也不愿意因為自己心軟,傷了知秋她們的心。
知秋嘆了一口氣,認真的說道:“您其實真不必如此的,咱家又不差鹽、又差米,再多幾個姐妹也養得起,娘在的時候,心心念念的都是咱老張家開枝散葉,這么些年了,咱家還只有太平一個,要真是因為我們姐妹幾個,誤了老張家的香火,百年之后,我們姐妹有什么臉面下去見娘……”
她是這個家的當家人,這個事兒,她看得比張楚還重。
張楚笑了笑,輕聲說道:“這有什么沒臉見的,咱家又沒有皇位要繼承,有太平繼香火就夠了,強求不得……”
他倒是看得開。
知秋搖頭:“這怎么能叫強求呢?您多努力努力,指不定就……”
“好了好了!”
張楚尷尬的擺手,心道這當了娘的女人就是惹不起,開車都開得這么光明正大:“這事兒我說了算,以后要再有這種事兒,你趁早替我擋了。”
這話聽起來像得了便宜還賣乖。
偏生知秋還真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夏侯馥這事兒,他真是預先沒反應過來,不然,可能預先就把話說明白了,也不會有如今這一出兒。
她嘆了口氣,轉而道:“那四姐和紅云進門這事兒,您是怎么安排的?我得提前做準備。”
張楚:“臘八過后吧,到時候我會請大姐和幾位兄長,一同前往燕北州提親,紅云這邊,就把老兄們全請來,他們就是紅云的娘家人……”
知秋頷首:“我來安排。”
廳堂外,紅云面紅如霞,雙眼淚光朦朧。
張楚與夏侯馥的婚事,并未公之于眾。
是以暫時還未在燕西北江湖掀起什么波瀾。
北平盟如今的工作重心,依然還在籌備九州武林大聯盟上。
十一月二十日,最后一批由北平盟號召起來的燕西北江湖中人,啟程奔赴摩天峰。
這期間,燕西北江湖平靜如水,沒出現什么大的幺蛾子。
張楚松了一口氣。
十一月底。
天魔宮消化完天傾軍舊部,外加臨時招募的八萬難民輜重軍,合共二十萬大軍,揮師北上。
值得一提的是,西涼州經過今歲旱災侵襲,外加天傾軍李家和天魔宮輪番折騰,西涼州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已是十去五六,某些災情嚴重的郡縣,甚至已經淪為廖無人煙的鬼域。
西涼州,已經完了……
而鎮北王府在太白府修養半月,同樣召集了多達十余萬的難民輜重軍,再加上后續入關的十萬北蠻鐵騎,對外號稱八十萬大軍,實質兵力,也已接近四十萬。
面對二十萬天魔宮大軍,鎮北王府派出了二十萬混成大軍南下,構建防線,迎戰天魔宮。
地點……
就在武曲縣一帶!
至此,玄北、西涼二州的戰爭潛力,已被消耗一空。
哪怕是背靠天極草原的鎮北王府,也很難在現有的四十萬大軍之外,再召集成建制的軍隊。
至此,燕西北之局勢,徹底明朗。
東,有朝廷的二十萬征北軍。
西,有天魔宮的二十萬大軍。
北,有鎮北王府的四十萬大軍。
三大勢力,或許也可以稱之為三大門閥,三大軍閥,互為犄角,鼎足而立。
而被這三方勢力夾在中心的北平盟,雖未參戰,卻也將麾下的紅花部,擴張到了五萬。
相比動軸十萬計的三大門閥。
北平盟這五萬人馬,似乎不值一提。
但事實上,北平盟這五萬人馬,卻是燕西北最精銳的一支兵馬。
鎮北王府的四十萬大軍,乃是由鎮北軍殘部、天傾軍殘部、北蠻人,災民輜重軍構成,戰斗力參差不齊,內里矛盾重重,若非有霍青居中鎮壓,說是一盤散沙也不為過。
征北軍的二十萬,乃是由四支禁軍的殘部構成,且不說編制混亂、士氣糜爛等等一系列問題,單單是贏雍和冉林二帥的指揮權沖突問題,便嚴重拖了征北軍的后退。
至于天魔宮那二十萬大軍,更不消說,那是李正接連吞并無生宮、天傾軍殘部組建而成的一支軍隊,即便有李正居中鎮壓,仍改變不了其烏合之眾的本質。
只有北平盟這五萬兵馬,乃是張楚一步一個腳印拉出來的,內部建制純凈,向心力強,因為有夏侯家和巨鯨幫支援的三千好手加盟,戰斗力也極為客觀,只需一場戰火,便能迅速蛻變成一支精銳強軍!
是以。
燕西北之局,看似是三大門閥一較長短。
但真正的關鍵,還在于北平盟的進場時機!
不是北平盟的立場。
北平盟的立場,已經很鮮明了。
或站征北軍。
或站天魔宮。
亦或者自稱一系。
反正不可能站鎮北王府。
對此,鎮北王府亦是心知肚明。
鎮北王府屯兵武曲縣,要說其中沒有防備北平盟的因素在內,誰人會信?
當然,這是一個飛天宗師可以決定戰爭勝負的世界。
但霍青和司徒極對峙。
雙方都無法對底層的兵馬動手。
天魔宮和朝廷的勾連……已經是昭然若揭了。
霍青敢對天魔宮動手。
司徒極就敢對鎮北軍動手。
至于北平盟,就是一個馬蜂窩。
時值九州武林大聯盟即將成立,張楚即將出任九州大聯盟副盟主的消息,已經傳遍九州。
這個節骨眼兒上,除非張楚率先動手,進攻其他勢力,將戰爭定義為私人恩怨。
否則。
任何非江湖勢力,敢對北平盟動手,都將會被視為對九州武林大聯盟的挑釁!
換言之。
這一戰,張楚占據著主動權!
他可以在作壁上觀。
也可以選擇在關鍵時刻進場收割漁翁之利!
而他的對手,哪怕明知道他心懷不軌,也只能被動的防御。
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大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