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久別重逢,不知不覺半壇酒就已經下肚,年紀大了特別喜歡回憶往事,老洪頭說著過去的事情,回憶英子和羅獵兒時的趣事,羅獵和英子不時補充,三人時不時地出暢快的笑聲,董治軍雖然沒有親眼目睹當年的情景,從談話中也能夠切實感受到他們之間那種真摯的情意。
老洪頭畢竟年紀大了,不勝酒力,半斤過后已經有了酒意,問起羅獵此次為何前來津門。
羅獵只說是路過,剛好抽出時間來探望一下老人家,順便想看看當年自己和母親住過的地方。
老洪頭點了點頭道:“房子還在,一只都空著,什么都沒有了,走,我帶你去看看。”
打著燈籠帶著羅獵來到他當年的故居,房門上著鎖,老洪頭費了好半天方才從一大把鑰匙中找到了正確的那個,打開房門,推開之后,羅獵借著燈光望去,房間內果然空空蕩蕩。
老洪頭將燈籠交給他,讓他自己進去好好看。
羅獵打著燈籠走進房內,房內沒有一件家具,燈光照亮墻壁,可以看到墻壁上有不少毛筆畫,他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幅上,那是兩個大人牽著一個孩子,畫得雖然生澀,可羅獵看到這幅畫的時候,雙目卻不由濕潤了,這正是他兒時畫得全家福,父親在他的記憶中沒有任何的印象,記得那時候,他受了欺負,有人罵他有娘生沒爹教,他氣不過和那幫孩子打了起來,可惜寡不敵眾,后來還是英子現他被欺負,才過來為他解了圍。他帶著滿身傷痕回到家里,用毛筆畫了這幅全家福。
部分墻皮已經剝落,羅獵的手指沿著全家福的輪廓緩緩移動著,他想起了母親。
房門被輕輕敲響,卻是英子出現在門前,輕聲道:“我這里還有一張阿姨的相片。”
羅獵從英子手中接過那張早已泛黃的相片,相片上母親一手摟著他一手摟著英子,這是他們唯一的合影,羅獵看了一會兒,又將相片還給了英子:“英子姐,還是你留著。”
英子點了點頭,小心將相片收好,充滿愛憐地望著羅獵道:“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還好!”
英子從羅獵的目光中讀到了他的堅強,其實在羅獵小的時候就已經表現出他人一等的堅強和硬朗,任何人都無法將他打敗,英子道:“爺爺太開心了,喝醉了,我讓董治軍伺候他睡了。”
羅獵點了點頭,心中明白老人家也老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不然朋友會著急的。”
英子道:“這么急?”
羅獵笑道:“還會在津門呆幾天,今天只是來認認門,我肯定還會過來。”
英子點了點頭。
羅獵將一張銀票遞給英子,英子愕然道:“什么意思?小獵犬,你什么意思?”
羅獵道:“英子姐,您別誤會,這錢不是給你們的,我想你幫我一個忙,資助更多窮人家的孩子能夠讀書,這不也是洪爺爺的愿望嗎?”
英子想了想,終于還是接了過來:“那好,我先替你收著。”看了看上面的金額居然有兩千塊之多,不由得瞪大了雙眼道:“你財了?該不是干了什么犯法的事情吧?”
羅獵禁不住笑了起來:“別把我往壞處想,這錢絕對干凈。”蒼白山之行,他只收到了來自于葉青虹的部分定金,至于九萬大洋的尾款,他還沒有找葉青虹收齊,對羅獵而言,錢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意義,他并不是一個貪圖安逸享受的人,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是個極其矛盾的人,他想過隨遇而安與世無爭的生活,可是在遇到事情的時候,卻又表現出永不放棄的倔強,稟性難移,也許他從出生起性格方面已經被打上了印記。
此時董治軍提著馬燈過來,羅獵迎出門去,笑道:“姐夫!”
董治軍極其開心地答應了一聲,卻遭遇到英子冷冰冰的面孔,顯然是埋怨他打斷了自己和羅獵的談話。
董治軍慌忙解釋道:“老爺子已經睡著了,所以我過來說一聲。”
羅獵道:“你們聊吧,我正要走呢。”
英子道:“我送你!”
羅獵搖了搖頭道:“別送了,洪爺爺喝多了,你還是留下來照顧他老人家。”
英子瞪了董治軍一眼道:“這么晚了你不走啊?不怕你娘摸黑找過來罵你?”
董治軍訕訕一笑,尷尬道:“我送,我送!”
羅獵還想謝絕,英子道:“這么晚了,這周圍叫不到黃包車的,從西開到你住的地方還有很遠一段距離,他有車,讓他送你。”
董治軍忙不迭的點頭。
羅獵看他們兩口子的情景,估計疙瘩一時半會兒還是沒辦法解開,既然董治軍一心要送,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于是點了點頭。
董治軍取了自行車和羅獵一起出門,臨出門的時候英子趕上來塞給他一件棉大衣,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她嘴上雖然不說,可心底還是關心丈夫的。董治軍拿著那件棉大衣滿臉都是感動,他將大衣穿上,然后向羅獵嘿嘿笑了笑道:“兄弟,見笑了啊,其實你英子姐心好著呢。”
“我知道!”羅獵忍不住笑。
“對我也好著呢。”董治軍趕緊又補充了一句。
羅獵哈哈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董治軍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本想騎車帶著羅獵,可羅獵提議還是走一走,雪雖然停了,可是路面上的積雪還未清理干凈,這樣的路況并不適合騎車。
董治軍頗為健談,從他和英子之間的相識聊起,一直聊到他們結婚,他和羅獵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可過去聽英子無數次提起過羅獵,所以對羅獵竟有種一見如故的親切感。甚至他連英子和母親不合的事情也說了。
羅獵對董治軍的印象也很不錯,看得出董治軍對英子非常地看重,懂得退讓,懂得耍一些小心機,當然這些小心機也是為了盡早讓英子回心轉意。董治軍對目前的家庭狀況也是一籌莫展,他父母都傳統守舊,而英子卻是一個性情活潑開朗的新時代女性,和母親之間的沖突其實是兩種新舊意識形態的碰撞,像他這種情況當今社會中很常見,其實一開始的時候矛盾也沒那么嚴重,只是他和英子結婚三年,始終沒有子嗣,老人家看到兒媳遲遲不能懷孕,自然免不了嘮叨,英子那火爆脾氣偏偏又受不了這個,所以生沖突也成為必然。
董治軍說完自己的事情不由得嘆了口氣道:“現在,我娘那邊倒是不說什么了,也答應我把英子接回去過年,可是你英子姐的脾氣太倔,說什么不肯回去,還說要跟我離婚……”說到這里董治軍的表情變得越尷尬了,雖然已經是民國,也有了不少離婚的案例,可那些案例多半存在于留洋歸來的人群之中,在中國多半老百姓看來,離婚還是極其丟人的事情,尤其是女方率先提出,男方會更覺得沒面子。董治軍說出這番話也是經過一番猶豫的,也證明他的確沒把羅獵當成外人。
他充滿期盼地望著羅獵道:“兄弟,我知道英子最聽你的話,你幫我勸勸她好不好?”
羅獵笑了起來:“姐夫,我和英子姐十多年沒見了,她現在的脾氣我也不了解,不過有一點我看得出,她對你還是有感情的。”
董治軍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身上的棉大衣,跟著又用力點了點頭。
羅獵道:“新舊觀念沖突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可能是你們到現在都沒有自己的孩子,咱們中國有句老話,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看老一輩的最大心結就在于此。”
董治軍連連點頭道:“可不是嘛,我也納悶,這英子到底咋回事,都結婚三年了,肚皮始終沒有動靜。”
羅獵道:“根據西方最新醫學研究表明,不孕不育不僅僅是女方的原因,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男方造成的。”他內心深處自然向著英子,聽到董治軍這么說當然要說幾句公道話,倒不是他有心維護,而是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董治軍紅著臉道:“瞎說,跟男人能有啥關系?”
羅獵道:“你還別不信,改天我找一些這方面的報道給你看看。”
董治軍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畢竟他沒留過洋,對所謂的西方醫學也談不上什么研究,更沒有羅獵這種開明的思想,在他看來探討這方面的事情還是有些丟人的,趕緊岔開話題道:“對了,你這次來津門是路過還是辦事?”
羅獵本不想細說詳情,可忽然想起董治軍在德租界警局任職,他的消息肯定要比自己靈通得多,于是將小桃紅母女被人劫持的事情說了,不過說的只是劫持事件本身,并沒有提及和方家的關系,畢竟自己目前沒有任何的證據。
董治軍聽完點了點頭道:“這事兒我倒是能夠幫得上忙,火車站那種地方魚龍混雜,人來人往,可正因為此,當時的目擊者肯定很多,我幫你打聽打聽。”
“那就辛苦姐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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