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喜妹道:“你當然記得,你入宮的時間曾經改動過,事實上你是在辛酉年十二月入宮,咸豐帝死后不久,老佛爺下手鏟除八名顧命大臣,垂簾聽政,你爹穆木爾出身正黃旗,雖然不是八名大臣之一,卻是肅順最好的朋友,還是他的智囊,辛酉事變之后,他和肅順一起被斬殺于菜市口。”
劉德成顫聲道:“你究竟是誰?”
蘭喜妹道:“你們家被滿門抄斬,不過還有兩人逃過此劫,一個是你,一個就是你同父異母的兄長。”
蘭喜妹雖然沒有說出劉德成兄長的名字,可是羅獵已經能夠斷定,劉德成同父異母的兄長就是穆三壽無疑,難怪穆三壽下手鏟除當初有嫌疑謀害瑞親王奕勛的人卻唯獨對劉德成手下留情,真正的原因卻是顧及手足之情。
蘭喜妹道:“當初率領人抄家的恰恰是奕勛的父親,你恨他,更恨老佛爺對不對?”
劉德成突然笑了起來:“你不去天橋說書可惜了。”
蘭喜妹道:“穆三壽真正的計劃是什么?”
劉德成嘆了口氣道:“你說什么,我都不清楚,只是有件事我倒是想明白了。”
蘭喜妹道:“想明白就好,識時務者為俊杰。”
劉德成點了點頭,突然身軀向前一撲,蘭喜妹根本沒有料到他會做出主動求死的行動,做出反應已經為時太晚,匕首深深刺入劉德成的咽喉,鮮血沿著他喉頭的血洞噴射出來。
蘭喜妹不急閃避,身上也沾染了不少的血跡,她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頭,將劉德成的尸首一腳踢開,全然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憐憫之心。
這樣的結果顯然也不是羅獵想要的,雖然通過兩人的對話了解到了不少的內情,可是從頭至尾,劉德成都沒有承認過蘭喜妹所說的事情。單憑蘭喜妹的一面之詞,很難確定她所說的全都屬實。
蘭喜妹將沾染鮮血的上衣脫下,蓋住了劉德成的面孔,然后向羅獵道:“走吧,我請你吃點東西。”
羅獵驚嘆于她冷血的同時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胃口,目睹劉德成的死狀,她居然還能有食欲,這胃口不是一般的好。
事實證明,蘭喜妹不但有胃口,而且胃口大開。來到都一處,一籠燒賣、一碟炸三角、一碗粟米粥,她一個人吃了個干干凈凈。羅獵只喝了一碗免費的大碗茶,倒不是因為蘭喜妹秀色可餐,而是因為他剛剛得到了太多的訊息,正在默默消化。
蘭喜妹伸出小巧柔嫩的舌頭輕舔了一下嘴唇,然后雙眸瞇成兩道嫵媚的弧線,黑長的睫毛遮不住波光瀲滟的媚色,嬌滴滴道:“你為什么不吃?”
羅獵道:“我在想你的動機?”
蘭喜妹笑道:“膽小鬼,總之我不會害你。”
羅獵道:“你想我幫你做什么?”
蘭喜妹壓低聲音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正覺寺搞什么?”
羅獵心中暗忖,連我都不清楚自己做什么?你又能知道?
蘭喜妹道:“我幫你救出葉青虹。”
羅獵靜靜望著蘭喜妹,等待著她的下文,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地幫助自己,對蘭喜妹而言更是如此,可等了半天卻不見有下文。羅獵終于忍不住問道:“你想我幫你做什么?”
蘭喜妹嬌嗔道:“我幫你可從未想過回報,你救我的時候不也一樣嗎?”
羅獵搖了搖頭,然后極其肯定地說道:“如果我知道落入水中的是你,我肯定不會跳下去。”
他的話對蘭喜妹并沒有任何的殺傷力,蘭喜妹依然癡癡地望著他道:“可你還是跳了下去,我知道你心中喜歡我的對不對?”
羅獵差點沒把一口老血噴出來,到底是民國了,現在的女孩子都變得如此直接?忽然想起蘭喜妹并非中華兒女,越發懷疑她的動機。他搖了搖頭道:“我不需要你的幫助。”
蘭喜妹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唇,然后小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周曉蝶在什么地方。”她壓低聲音說出了周曉蝶現在的住址。
羅獵聽她說得準確無誤,內心中不由得一沉。
蘭喜妹道:“如果你想她活命,唯有你我合作。”
羅獵不怒反笑道:“我喜歡直截了當的說話,可是我從不跟日本人合作。”
蘭喜妹眨了眨雙眸,輕聲道:“我可不是日本人。”然后壓低了聲音道:“我的身上有一半的中國血統。”
早在津門菊代屋,她就已經向羅獵說明她是中日混血,然而她的一半中國血統卻無法成為羅獵信任她的理由,羅獵只相信自己親眼所見,從蒼白山到津門,無論她是蘭喜妹還是松雪涼子,她始終都在為日本人的利益服務,她的不擇手段,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讓深愛這片土地的他無法接受的。
然而羅獵卻無法否認,蘭喜妹的出現撕開了籠罩在他眼前深不見底的迷霧,讓整件事開始現出脈絡,如果他拒絕蘭喜妹的幫助,恐怕永遠也解不開擺在面前的謎題,可如果接受對方的幫助,會不會中了日本人的圈套?
糖衣炮彈,如何將糖衣扒下,將炮彈打回去,并非只是說說那么簡單。
羅獵久久凝望著蘭喜妹,終于開口道:“給我一個相信你的理由。”
蘭喜妹咬了咬櫻唇,兩道秀眉顰起,思索良久,方才小聲道:“我喜歡你!”
這個理由簡單而直接,羅獵望著蘭喜妹,表情多少有些吃驚,雖然他仍然認為這個理由不夠充分,卻覺得合情合理。羅獵道:“我對你從未有過非分之想。”說得夠婉轉,卻清楚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蘭喜妹咯咯笑了起來,宛如花枝亂顫,雙眸有若星辰一般明亮,皺了皺鼻翼,整個面孔說不出的生動俏皮,她站起身,拿起那束染血的鮮花:“我知道,可你改變不了我,任何人都不能!”她倔強地挺直了背脊,雙手握緊了那束染血的鮮花,緊貼在自己的胸口,仿佛捧著的是一束水晶,生怕不小心落在地上被摔碎。
麻雀決定前往國立圖書館,她要當面向沈忘憂致歉,畢竟辜負了這位世伯的苦心安排,放棄了一個深造良機,可是當她將車停好,卻發現不遠處停著一輛三輪摩托車,麻雀一眼就認出那輛車是羅獵的,她心中暗喜,想不到這么巧羅獵也來到了這里。
來到沈忘憂的辦公室前,看到房門開著一條縫,因為事先就電話聯絡過,所以沈忘憂已經提前在這里等她。
麻雀敲了敲門,里面傳來沈忘憂沉穩的聲音:“進來!”
麻雀走了進去,站在窗前眺望窗外景色的沈忘憂轉過身來,他微笑望著麻雀:“你來了!”
麻雀四處張望著,她本以為羅獵也會在這里,來到沈忘憂的辦公室方才發現羅獵不在,心中難免有些失望。
沈忘憂從她的表情上察覺到了她的失落,微笑道:“找誰呢?心不在焉的?”
麻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這樣,我剛剛在門前看到了羅獵的摩托車,以為他也在這里。”
沈忘憂點了點頭道:“來了,他們去花園參觀了。”國立博物館的花園乃是日本著名的園林設計師設計,在京城名聲很大,所以來訪者中有不少是為了欣賞這座雅致的園林而來。隨著這座園林的聲名鵲起,前來參觀者絡繹不絕,博物館方面也不得不對訪客進行限制,除了節假日之外,這座園林已經不再對外開放,當然有相熟關系者例外。
麻雀也不止一次參觀過這座園林,可今天她并沒有游覽園林的心情,真正引起她注意得是沈忘憂口中的他們,他們就意味著羅獵并非單獨前來,按照麻雀的推論,這位同行者十有八九是瞎子。他和羅獵通常都是秤不離砣,砣不離秤的。
麻雀繞過沈忘憂走向窗前,當她和沈忘憂擦肩而過的時候,沈忘憂深沉的雙目中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波動,麻雀來到窗前,從這個角度可以將花園的景色一覽無遺。沈忘憂眼角的余光看到,麻雀的背影顫抖了一下然后凝固在那里。
羅獵站在水池前,池水平整如鏡,池內各色錦鯉游來游去,蘭喜妹身穿風衣,束帶強調出她盈盈一握的纖腰,微風輕動,衣袂飄揚,仿若一團火焰于風中舞動。蘭喜妹主動挽住了羅獵的手臂,事實上在兩人的相處之中,她一直都選擇主動。
或是想尋求溫暖,蘭喜妹將身軀緊緊依偎在羅獵的身邊,讓麻雀失望的是,羅獵并沒有閃避。
蘭喜妹找到羅獵的手并將他緊緊地抓住,她察覺到羅獵有個本能的回縮動作,柔聲道:“別忘了她在看著咱們。”
羅獵的唇角浮現出一絲苦笑,他突然生出一種作繭自縛的感覺,麻雀對他怎樣他心知肚明,沈忘憂之所以找他幫忙,就是因為看出只有他能夠影響到麻雀的最終選擇。
這樣的辦法的確有些蹩腳,麻雀不會識破吧?羅獵望著蘭喜妹,遭遇到蘭喜妹深情款款的目光,蘭喜妹道:“你看我的時候就不能多帶點感情?小心穿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