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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師姐們呈現的節目更是精彩。老鬼同意了將兩個節目合并在一起的建議,一邊是大師兄在五師兄劉寶兒的配合下施展出來的飛刀絕技,另一邊則是甘荷甘蓮姊妹倆表演的頂碗絕技,兩個節目穿插進行,緊張刺激,高潮迭起。
現場聽不到掌聲,有的只是驚呼聲。末了,甘荷甘蓮姊妹倆開始收碗,而大師兄也收好了飛刀,看樣子像是在等著甘荷甘蓮姊妹倆一塊向觀眾謝幕。
甘荷甘蓮姊妹倆突然將各自手中的一只碗扔向了空中,而五步之外的大師兄屈腿擰腰,手腕揮出,兩道寒光直奔那飛在空中的兩只碗而去,兩聲脆響,碗兒被飛刀擊碎,散落在后臺之上,而飛刀余勢不減,啵地釘在了排練房的柱梁之上。
這一手,徹底震驚了小安德森和他的兩名助手。
驚愕了片刻,小安德森才有所反應,先是拍起了巴掌,然后贊口不絕道:“這才是真正的飛刀,才是真正的古老而神秘的東方功夫,若不是有實物作證,我甚至要懷疑是我的眼睛欺騙了我,老鬼先生,我為你有這樣的學生而感到驕傲。”
震驚之余,小安德森并沒有失去理智,贊美過后,他還是沖著老鬼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只是,我不知道,這最后一刀是不是含有運氣的成分呢?換句話說,就是表演者的成功率有多少呢?”
老鬼笑道:“我想,此時你一定更想聽到表演者的回答。”
小安德森將目光投向了趙大新。
趙大新施了個抱拳禮,道:“萬無一失!”
但見小安德森仍有疑慮,老鬼跟著解釋道:“我大徒弟的飛刀絕技,是我用小石子一顆顆喂出來的,我拋出的石子,要比這臺上的碗小了太多太多,所以我大徒弟說的萬無一失并非妄言,安德森先生若有疑慮,盡可測試。”
小安德森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枚五十美分的硬幣出來,拿在手中向老鬼比劃了一下,問道:“老鬼先生,你訓練徒弟之時,用到的石子可是這般大小?”
若論直徑,二者相差不多,但石子為體硬幣成面,以飛刀射中石子的難度要比射中硬幣小了許多,老鬼正要向小安德森解釋,卻聽到趙大新朗聲道:“安德森先生,我建議你換一枚小一些的硬幣,比如,十美分的。”
小安德森聳了下肩,帶著笑容調侃道:“你是在擔心射壞了我的硬幣并且賠不起嗎?別擔心,你師父的薪水很高的,我會直接從他的薪水中扣除,不用你出錢。”
調侃過后,小安德森脫去了外套,做好了投擲硬幣的準備,并道:“你準備好了么?我拋出三次,能射中一次就算你贏。”
小安德森甚是狡猾,話音未落,便將手中硬幣高高拋棄。
趙大新顯得很放松,待硬幣上升之勢消耗殆盡即將下墜之時,趙大新猛然出手,一道寒光閃過,只聽到叮的一聲,半空中哪里還能看得到硬幣的影子。
小安德森呆立原地,半張著嘴巴,一動不動。
“安德森先生,你讓我損失了五十美分的薪水。”老鬼神色淡然,笑吟吟和小安德森開起了玩笑。
小安德森表情極為夸張,緩緩搖頭道:“不,只能說是你多損失了四十美分,我是說,不管五十美分還是十美分,都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想,我一定不會再做出如此愚蠢的決定。”
趙大新道:“安德森先生,你還打算將剩下的兩次進行完么?”
小安德森捂著腦門,做出惱羞狀,“天哪,你這是在笑話我么?好吧,我得到了這個節目,我愿意被你笑話,十遍,一百遍,每天,每分鐘,都可以。噢,我的上帝,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歡這個小伙子。”
小安德森對這兩個節目做出了極高的評價,但能否入選到百老匯演出的四個節目名額,小安德森卻只是用很有希望認真考慮等模糊詞匯進行搪塞。
這是洋人的習慣,在做出最終決定之前,不會把話說死,但從小安德森的表現看,這兩個節目基本上可以確定入選。
送走了小安德森和他的兩位助手,眾師兄師姐們頓時歡呼雀躍起來,老鬼雖然仍舊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但眼角處卻多了幾道魚尾紋,很顯然,他也是相當高興。
大師兄一把操起了羅獵,二師兄配合默契,順勢抓住了羅獵的兩只腳踝,而五師兄六師兄心領神會,一個站到了大師兄對面兜住了羅獵的屁股,而另一個則托住了羅獵的雙肩。
“一,二,三……”
四位師兄齊齊發力,將羅獵拋了起來。落下,再拋,再落,又拋……師兄們的歡笑聲夾雜著羅獵歡快的驚呼聲,使得一旁的安翟又興奮又羨慕。
“好了,切莫得意忘形,事情沒到水落石出,變數依舊存在。不過即便落選,咱們也沒什么好遺憾的,能超過咱們這個飛刀頂碗合二為一節目的,那必然是精品中的精品。”
老鬼嘴上依舊謙虛,但神色之間卻表現出那種精品中的精品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意思。
羅獵立了大功,理當受到獎賞,當大師兄問道羅獵想要些什么獎勵的時候,一旁安翟不住用眼神及表情示意羅獵,要好吃的。
“嗯……我想要一柄屬于我的飛刀。”羅獵的回答使得安翟大失所望,恨恨地剜了羅獵一眼,然后將臉轉向了一邊。
“你還小,基本功還不夠扎實,這飛刀……”大師兄看了眼師父,師父老鬼卻回了一個不置可否的神態,大師兄無奈,只能自做決定:“要不,你換個要求好么?”
“可是我就是想要一柄屬于我的飛刀。”羅獵的聲音有些怯弱,但透露出來的意思卻是極為堅定。
“聽我說啊,小七,這飛刀呢,大師兄答應你了,但打造一把好的飛刀卻是不容易,尤其是在這洋人的國家,上哪兒才能找得到好的鐵匠呢?這樣吧,等我……”
羅獵撇了下嘴,搖頭道:“我現在就想要一柄屬于我的飛刀。”
飛刀可不同與其他兵刃,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長一分或是短一分,重一厘或是輕一厘,似乎影響并不大,可是飛刀卻完全不同,習飛刀者,必須反復掂量自己手中的飛刀,待到練成時,那一套數柄飛刀的長短、寬窄、厚薄以及輕重全都得保持一致,否則就會有差之毫厘謬以人命的危險。
趙大新所用的飛刀一套十二柄,長四寸,重一兩八厘,之所以會比江湖練家子所使的飛刀要長一些重一些,全都是為了表演的效果,短了,觀眾們看得不清楚,輕了,扎在木板上的效果不夠刺激。
這十二柄飛刀跟了趙大新快十年了,那可是他吃飯的家伙,少了一柄都會心疼地吃不下飯。
老鬼看到大徒弟的為難,不禁提醒道:“師父不是還送了你一套么?你又從來不用,不如拿來送了你七師弟吧。”
趙大新道:“可是,師父,那套飛刀并不適合表演啊!”
老鬼輕嘆一聲,道:“等他能登臺表演,還不是幾年后的事情?誰讓你夸下海口來的呢?拿出來給你七師弟,先讓他熟悉一下手感,等成年定型了,再給他打造新的就是了。”
趙大新雖有些舍不得,但師父發話,他也只能點頭答應:“那好吧,咱們這就回房間拿去!”
距離晚餐還有些時間,老鬼帶著安翟先走了一步,其他幾位師兄師姐也是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羅獵充滿了憧憬,跟著大師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大師兄的行李不多,也就兩個箱子,打開其中的一只,大師兄拿出了一個表面已經磨得極為光滑猶如文玩被盤出了包漿一般的黃牛皮皮套。
在交到羅獵手中的一瞬間,大師兄卻猛然縮回了手,道:“小七,在得到這套飛刀之前,你必須對天發誓。”
“發誓?”羅獵的雙眼死盯著大師兄手中的那個皮套,他知道,皮套里面裝著的一定是剛讓他產生夢寐以求情緒的飛刀。“大師兄,你要我發什么誓言呢?”
“你必須發誓,不得以……”剛說了個開頭,趙大新卻猶豫了,沉吟片刻后,道:“算了,你的將來也不是我趙大新能夠決定的。”
將裝著飛刀的皮套交到了羅獵的手中,趙大新想了下,還是補充了一句:“小七,答應大師兄,將來一定要做個好人!”
羅獵鄭重點頭,接過皮套,抑制不住興奮,慌忙打開。里面并排插著六把飛刀,比起大師兄的來,要短小了許多,也薄了許多。
“大師兄,這六把飛刀都是給我的嗎?”羅獵從皮套中抽出了一把,房間沒開燈,窗戶透過來的光亮也不怎么明亮,但刀刃間還是閃爍出了一絲寒光,“大師兄,這把飛刀怎么比你的要小那么多呢?”
趙大新猶豫了一會,才道:“大師兄的飛刀是用來表演節目的,但師父傳下來的這套飛刀,卻是用來殺人的。”不由一聲嘆息后,趙大新又道:“這六把飛刀都飲過人血,小七,你怕了么?”
羅獵搖頭道:“我猜,它們飲的都是壞人的血吧!”
趙大新略顯安慰,道:“沒錯,師父的師父,便用它來懲處壞人,傳到了師父手上,這六把飛刀也沒少沾了壞人的鮮血,后來,師父年紀大了,眼神不好用了,就把飛刀傳給了我。”
羅獵好奇道:“那大師兄用它殺過壞人嗎?”
趙大新漠然搖頭。隨后道:“大師兄膽子小,不敢殺人。”
飛刀封存雖久,但刀刃依舊鋒利,羅獵把玩時,一不小心竟然割破了手指,不由驚呼了一聲。
趙大新急忙攥住了羅獵的手腕,帶去衛生間先用自來水沖洗了傷口,然后回到房間取出了創傷藥,為羅獵上了藥并包扎了起來。“你看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痛不痛啊?”
羅獵剛想笑著說不痛,但忽地上來了頑劣之心,于是便齜牙咧嘴喊著痛,并央求道:“大師兄,我都受傷了,明天能不要練功么?”
趙大新不由笑開了,道:“大師兄看在你有功勞的份上,就答應你明天不用練功了,明天啊,大師兄帶你做個游戲。”
畢竟年紀還小,心中雖已立下練好飛刀超過大師兄的決心,卻也經不起眼前偷懶的誘惑,聽到大師兄一本正經的許諾,羅獵是更加開心,這一夜,自然也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大師兄果然沒那么早叫羅獵起床,直到該吃早飯了,出去練功回來的大師兄才將羅獵叫醒。吃完了早餐,大師兄便帶著羅獵出去了。
“咱們啊,今天去游泳!”
之前在老家的時候,一到夏天,羅獵的每一個周末幾乎都是泡在河流中,因為,聽到大師兄說去游泳,羅獵高興的差點跳了起來。
環球大馬戲團所在地的后面便有一個水汪,洋人們似乎不怎么習慣在這種環境中游水,而周圍也很少有華人居住。
那片水汪雖然清澈明凈,卻幾無人跡。到了岸邊,羅獵迫不及待脫去了衣褲,雙腳輪番踢出,甩掉了鞋子,然后撲通一聲便扎進了水中。
大師兄似乎并不打算跟著下水,而是坐到了岸邊,靜靜地看著羅獵在水中折騰。
“小七,過來。”眼看羅獵撲騰了好一會,大師兄叫住了羅獵,待羅獵來到了岸邊,問道:“你憋氣能多久啊?”
羅獵抹了把臉上的水,扭頭看了眼這片水汪,回道:“兩口氣,能游到對面。”
大師兄笑道:“不用游,就是單悶水。”
羅獵搖頭道:“沒試過。”
大師兄從懷中掏出了一把短香來,又拿出了一盒火柴,抽出了一根短香,在中間部位掐了個印跡。
“我測算過,這一支香大概能燃個五分鐘,你若是能悶水悶到香燃一半的話,大師兄會有額外的獎勵,要不要試一試?”
羅獵來了興趣,回道:“試就試。”
一支香可以燃燒五分鐘,燃到一半,也就是兩分半種。一般人憋氣也就是大半分鐘,能憋到一分鐘以上的,都是正兒八經的練家子,即便是成名的練家子,想憋氣憋到兩分半鐘,都是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除非是那些整日與水打交道的漁民。
羅獵第一次只悶了半分鐘,不服氣,再來一次,也就多了十秒不到。趙大新很是耐心地教了羅獵正確悶水的辦法,羅獵雖然進步很快,但最終也就是勉強超過了一分鐘。
教羅獵練習悶水并不是趙大新無聊或是心血來潮,發射飛刀時需要凝神靜氣,若是氣息不穩,必然影響到飛刀準頭,而練習悶水,鍛煉肺活量,正是保證平穩氣息的一個基礎性手段。
“還不錯,當初大師兄練悶水的時候,肚子都喝飽了,也沒能撐到一分鐘。”
趙大新的這句話明顯是為了鼓勵羅獵,因為他正屬于最能憋氣悶水的那種人,祖祖輩輩都是靠海吃飯的漁民,而他,一頭扎進水中,能在水下至少呆上個五分鐘。
羅獵聽了大師兄的話,顯得很高興,他一心想要超過大師兄,因而,每每聽到他比當年的大師兄還要強一些的時候,總是會開心一陣子。
“好了,上來吧,過幾天大師兄再帶你來游泳,但你也記住了,沒有大師兄的允許,你自己可千萬不能偷著跑來游泳,大師兄跟你說啊,在這兒游泳,是需要辦證的,小孩子一個人來,會被洋人警察抓走的。”
羅獵信以為真。
回到了大馬戲團,一天沒跑步沒做俯臥撐更沒有開筋的羅獵居然覺得渾身不適,于是仰起臉來跟大師兄商量道:“大師兄,我能跑幾圈活動活動嗎?”
大師兄頓時開心起來,道:“當然可以。”
趙大新的開心并不只是因為羅獵主動練功,因為他看得出來,只是游泳,其活動量不夠大,卻剛好引發了羅獵身體上的想消耗能量的需求,用行話來說,那就是羅獵的身子已經練開了。
十三歲多才練開了身子,有些晚,但又不算太晚。若是等到了十六七歲,恐怕就算練開了身子,也難成大器。
從開始練功,到練開了身子,羅獵所用時間不過十天。算不上是很優秀的一個結果,那種有天賦的孩子,三五天便可以練開了身子,但也不算差,總體上來說算是中等偏上,資質是有一些,只是開始練功時稍微晚了一些。
但相比安翟來,羅獵那就好的沒譜了。安翟的十根手指頭,到如今還沒能完全開了筋。師父老鬼整日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見過笨的,可真是沒見過你這么笨的。”安翟資質平平,還不肯用功,只要師父稍有不注意,他必然偷懶。
因為要準備演出,老鬼不可能把時間都用在盯住安翟練功的事情上,因而,給了安翟偷懶的機會。扒著窗戶,看到羅獵正在下面跑圈,安翟跟師父耍起了小聰明,說是想到下面操場上跟羅獵一塊跑幾圈步,并解釋說,自己之所以那么笨,主要就是因為自己身上的肉太多。
老鬼正在思考怎么樣才能將他那個節目演的更精彩,于是也沒多想,便同意了。
安翟溜下樓來,卻沒去操場上跟羅獵一塊跑圈,而是晃悠到了餐廳后面的廚房,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撈上兩口好吃的。結果,在樓下拐彎處,頂頭遇見了那五爺那鐸。
“喲,這不是那什么什么彭家班的小胖子嗎?過來,給五爺我磕個頭,五爺賞你兩塊糖吃!”那鐸說著,還真就摸出了兩塊洋人生產的牛奶糖來。
這可是安翟的最愛哦!
但那鐸顯然是小看了安翟。
“喲,這不是什么什么那家班的那小五嗎?來,給你家安爺磕個頭,安爺賞你個屁吃!”
安翟學著那鐸的口吻,回敬了那鐸一句,當然,鬼精的安翟肯定不會站著把話說完,話說一半的時候,這家伙已經轉身跑開。
那鐸哪里受得了這番羞辱,爆了聲粗口,加快步伐,向安翟追來。
安翟個矮腿短,根本跑不過那鐸,但好在人小靈活,利用快速轉向,多次躲過了那鐸那雙即將抓住自己的爪子。
人在情急之下不及思考,只能依靠潛意識里的東西,安翟在遇到緊急之時,想到的必然是正在跑圈的羅獵。
“羅獵,救我!”
安翟左一擰右一閃地向操場上的羅獵奔了過來。
好兄弟有難,羅獵必然出頭,于是,羅獵停下了腳步,擋住了追來的那鐸。“大人欺負小孩,丟不丟人?害不害臊?”
有了羅獵的幫襯,安翟也不跑了,躲在羅獵的身后,大口喘著粗氣,接著羅獵的話損道:“我那小五就從來沒有害臊嫌丟人的時候!”
那鐸雖然貴為班主,但身上一點能耐都沒有,只是靠著他那點人脈和能吹會侃的一張嘴才攢起來的班底。也就這么一通快跑,竟然累的那鐸只顧著喘氣而無法回嘴這對哥倆。
便在這時,一直在操場外看著羅獵的大師兄走了過來。
“那五爺,您這是怎么啦?怎么跟兩個孩子置起了氣來呢?”尚有五步之遠,趙大新便沖著那鐸抱拳施禮,待來到那鐸身前時,一把將羅獵帶著安翟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我怎么了?你還好意思問我怎么了?”那鐸喘過一陣粗氣后,總算能說出了話來,手指著趙大新的身后,氣道:“好你個彭家班,護短是不?想仗著人多欺負人是不?”
趙大新規規矩矩抱起雙拳微微欠身,賠禮道:“彭家班從來不會護短,七師弟,八師弟,給那五爺賠禮道歉!”
那鐸頭一昂,辮子一甩,冷哼一聲,道:“用不著!這筆賬先記下了,早晚有一天雙倍討還!”轉身之前,那鐸狠狠地瞪了剛從趙大新背后鉆出來準備給那鐸賠禮道歉的羅獵和安翟。
那鐸離去之后,趙大新詢問道:“八師弟,你是怎么招惹上那五爺的?”
安翟委屈道:“我想跟羅獵一起練跑步,可剛下了樓就遇上了那個姓那的,他叫我給他磕頭,說給他磕了頭就給我奶糖吃,我沒搭理他,他便要打我,我就向羅獵這邊跑來了。”
趙大新道:“做的不錯,以后啊,見到他躲遠點,那不是個好人!”
那鐸只是對付羅獵安翟二人便已無勝算,再有趙大新幫忙,若是硬來,必然吃虧,因而才撂下一句勉強保住臉面的話,悻悻然回去了。
這口氣自然是咽不下去的,堂堂一朝廷重臣的后代,居然被一個小屁孩給羞辱了,這要是傳出去,他那五爺的顏面何在?回到了自己的地盤,見到了班中幫手,那五爺來了底氣,便琢磨著該怎么找茬并把剛才失去的面子給掙回來。
到了午餐時間,那五爺帶著自己的人,沒著急打飯,而是貓在了餐廳一腳,只等著彭家班的人來到。但見老鬼在前,趙大新隨后,帶著幾位師弟師妹走進了餐廳,那鐸一個眼神使出,身邊便冒出一人,徑直向彭家班的人走去。那人瞄著的自然是小胖子安翟。
安翟也是活該,那么多人,他非得走在最后最邊上,結果被那鐸的手下瞅準了機會,腳下一個絆子,手上再那么一推,將安翟放倒在地的同時,自己也裝作一個踉蹌,跌倒在了地上。安翟個小,重心低且皮糙肉厚,摔了一跤倒也無所謂,骨碌一下便爬了起來,可那鐸的手下卻哀嚎了起來,說是安翟絆倒了他,摔傷了膝蓋骨,必須去醫院做檢查并賠償醫藥費。
老鬼闖蕩江湖多年,早已練就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那鐸手下雖然是從側后方追來,走在前面的老鬼亦有覺察,雖沒來及出手阻攔,卻也將整個過程盡收眼底。
這分明就是故意找茬么!老鬼心中有氣,可顧忌到自己乃是前輩,若出手干涉晚輩之間的矛盾,恐怕有失身份,于是便向趙大新使了個眼神,然后領著羅獵安翟哥倆繼續往前。
那鐸帶著一幫人涌了過來,將彭家班六位師兄妹圍了起來。
“撞傷了人還想一走了之?休想!”那鐸有了一眾手下在身后,底氣十足,甚是囂張,他直接沖到了趙大新面前,不無挑釁意味并學著洋人的習慣豎起了中指:“想打架是不?我那五爺奉陪到底!”
二師兄汪濤忍無可忍,冒出頭來回敬道:“單挑還是群毆,你劃個道出來!”趙大新喝住了汪濤,轉而向那鐸道:“孰是孰非,大家有目共睹,那五爺不念在你我均是環球大馬戲團雇員的份上,卻一再相逼,用意何在,趙大新實在無法理解。”
“我呸!”那鐸斜著眼歪著嘴,沖著趙大新的腳下呸了一口,嚷道:“少拿環球大馬戲團的名號來壓我,你丫信不信?惹怒了五爺我,趕明天分分鐘讓你丫的彭家班卷鋪蓋滾蛋!”
趙大新道:“那五爺好大的口氣,只是趙某依稀記得,好像安德森父子才是環球大馬戲團的老板,你那五爺……”趙大新沒把話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卻將沒說出口的下半句給表達了出來,你那五爺算是哪根蔥啊?
那鐸冷哼一聲,半昂著頭,臉上盡顯不屑神情,右手豎起拇指,戳著自己的胸口,道:“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實話跟你說清楚嘍,安德森先生一直想到咱們大清打響名號,只有我那五爺能幫得了安德森先生,我要是說句話,安德森先生能不給三分薄面?好在五爺我寬宏大量,不想讓人說我那五爺欺負你們這種小班子,這樣吧,把那個小胖子叫過來,給我那五爺磕三個響頭,這事就算掀過去了!”
那鐸所言,并非吹擂,趙大新也是早有耳聞。按國人的思維習慣來理解,安德森既然有求與那鐸,那么勢必會給那鐸幾分面子,在獲得前往大清演出通行證與開除彭家班的兩件事中做比較,顯然是前者更加重要,因而只要那鐸提出開除彭家班的要求,那么安德森先生必然要忍痛割愛。
可是,趙大新根本不搭這一茬。
挑釁面前可以忍讓,受點委屈息事寧人這也是師父老鬼的一貫作風,但若是為了點利益而委屈求全,卻是彭家班全體都無法接受的事情。
“那五爺不必欺人太甚!”趙大新也是上了怒火,劍眉之下,兩道目光也犀利起來。
“彭家班行走江湖,講的是一個道義,從不欺負別人,但也不樂意被人欺負。那五爺苦苦相逼,我彭家班一再退讓,可如今讓無再讓,也只好悉聽尊便。走,我們去吃飯,他那五爺愛咋地咋地!”
趙大新帶著師弟師妹選擇了再次忍讓,可是,那鐸的那幫手下卻不肯放過,圍成了一個圈,就是不讓彭家班師兄妹們走出去。
雙方難免推推搡搡,眼看著一場沖突就要發生。
便在這時,簡妮小姐適時出現。
“噢,我的天哪,你們在做什么?”簡妮小姐踩著高跟鞋,蹬蹬蹬走過來,沖散了人群,并通知道:“那先生,中午一時整,小安德森先生要召集你們華人馬戲團開個會,地點在排練房,請帶上你們競選節目的全體參演人員準時參加。”
又對趙大新道:“噢,老鬼先生的徒弟,也請你轉達老鬼先生,希望你們不要遲到。”
有簡妮小姐在場,沖突自然是煙消云散,那鐸帶著手下人散開了,而趙大新也帶著師弟師妹回到了師父老鬼的身邊。
“師父,簡妮小姐通知說,下午一點鐘,小安德森先生召集大家開會,我想,應該是宣布入選節目吧。”飯桌上,羅獵和安翟已經為大伙打好了午餐,趙大新坐下來后,沒再提那鐸的事情,先說了簡妮小姐的通知。
老鬼點了點頭,道:“我聽到了。”
甘蓮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問道:“師父,你覺得咱們的機會有多大?我總擔心,那家班的人會在背后使壞。”
老鬼輕嘆一聲,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已經盡力了,能不能得到好結果,也只能是聽天由命吧!”
趙大新道:“安德森父子創建了那么大的一個馬戲團,若是做不到公正公平的話,我想他走不到今天,師弟,師妹,別多想了,抓緊時間吃飯吧!”
下午一點鐘的這場會,不單是趙大新猜中了內容,另兩家華人馬戲的班子也猜中了內容。
三家華人馬戲班子中,那鐸的那家班最大,總人數有六十來人,另一個叫做胡家班的也有二十多近三十人。
胡家班進駐到環球大馬戲團之前便聽說過安德森先生很想開拓大清朝的市場,故而跟那鐸多次商談,因而,以進到環球大馬戲團來,便緊緊的抱住了那鐸的大腿。
百老匯演出一事,小安德森先生決定從計劃中的十個節目中拿出四個給華人馬戲班,這一點,那鐸只能接受。但這四個節目,那鐸早有分配,他那家班占三個,另一個則讓給一向聽話的胡家班。而最晚加入到環球大馬戲團來的彭家班……哼哼,這么不懂事,那就讓他們吃屎去吧!
那鐸好幾次跟小安德森先生談過節目選擇的事情,每一次都有意無意地抬出了他跟老安德森先生有關開拓大清朝市場的交易,而小安德森先生每一次都是笑吟吟聽完并表示會認真考慮那鐸的建議,這使得那鐸對節目分配頗有信心。
一點差十分,三家馬戲班已經聚集在了排練房,但小安德森先生尚未現身。
那鐸又尋到了羞辱彭家班的機會。
“喲,彭家班也來了哈,其實,你們來不來也無所謂,反正你們也就是個陪襯。”那鐸的話使得那家班和胡家班的人爆發出了一陣哄笑。
老鬼一言不發,帶著眾徒弟來到了排練房的一個角落。
那鐸不依不饒,靠了過去,繼續羞辱道:“你們為什么不到那邊去呢?哦,知曉了,那邊有鏡子,你們啊,是害怕看到了自己這副歪瓜裂棗的尊容,便更加沒了自信,對么?哈哈哈……”
老鬼雙目微閉,以此神態來告訴眾徒弟,不要跟這種人一般見識。
那鐸未達到預期效果,眨巴著兩只三角眼正琢磨著下一步該如何挑釁之時,小安德森先生帶著簡妮以及另外兩名助手推門而入。
“女士們,先生們,下午好,很高興看到你們能夠按照通知準時參加此次會議。”小安德森面帶笑容,而笑容中又透露著嚴肅,他做了個手勢,身邊立刻有助手將他的開場白翻譯成了國語。
助手翻譯完畢,小安德森接著道:“不會占用大家多長時間,召集你們來,主要就是宣布參加百老匯演出的節目評選結果。”
這已是大伙預料之中,故而無人驚詫,但所有人還是不約而同地打起了精神。
“入選的第一個節目是那家班的口吐蓮花,這個節目不論是創意還是編排以及呈現出來的舞臺效果,均為上乘,我相信,將此節目帶到百老匯的舞臺,一定能夠給觀眾們帶來不一樣的感受!”小安德森先生宣布完,不等翻譯開口,率先鼓起掌來。
那鐸甚是得意,那家班的口吐蓮花這個節目可謂是他們的看家節目,但凡演出,臺下觀眾無不歡呼喝彩。
助手在眾人的掌聲中完成了翻譯,小安德森先生接著宣布道:“第二個入選的節目是胡家班的杠上飛人,此節目驚險刺激,彰顯了表演者的精湛技能,我想,它一定能獲得百老匯觀眾的如潮掌聲。”
大伙對胡家班的恭賀掌聲中,那鐸雖心有不爽,但也能接受,畢竟這仍舊在事先安排之中,接下來的兩個節目,理應是自己那家班的了。
“第三個入選節目我必須說,這是我看到過的最精彩的一個近景魔術,用國語說,叫變戲法,它展現出了令人震驚的東方技巧且融入了充分的西洋文化,使我不得不用嘆為觀止來表達我的印象。恭喜表演者老鬼先生,我想,你一定會給百老匯觀眾們留下一個難以忘懷的夜晚!”
小安德森走向了老鬼,先跟老鬼握了手,然后再鼓起掌來,只是,除了彭家班師兄弟們,響應者甚是寥落。
小安德森似乎并不在意眾人的反應,他步履輕快,重新來到了大伙面前,宣布了最后一個入選節目:“請原諒,對這個節目,我實在是找不出合適的語言來描述,我想,每一個看過它的觀眾在未來很久很久一段時間都無法將它忘卻,甚至會牢記一生……”
第三個節目給了老鬼,這已經出乎了那鐸的預料,不過,轉念一想,又不禁對小安德森先生充滿了敬佩,一個洋人,居然有著東方智慧,還知道在三家華人馬戲班中搞平衡。好吧,暫且讓那老東西先嘚瑟嘚瑟,等老安德森先生回來的時候,五爺我一定要求老安德森先生將那老東西的彭家班給開除了!
這么念叨著,就聽到小安德森先生將入選的第四個節目夸上了天。那鐸一掃頹態,重新得意起來。那家班一共報了四個節目,個個精彩絕倫,如今已經入選了一個,那么剩下的三個節目中,真不知道是哪一個那么合乎小安德森先生的口味,給予了那么高的評價。
“恭喜彭家班,恭喜老鬼先生和他的徒弟們,你們編排的這個飛刀射碗的節目不單入選了四個在百老匯表演的節目,而且,還被評選為這次演出的壓軸表演節目。”
小安德森不顧眾人反應,再次走向了彭家班,先是擁抱了老鬼,然后是大師兄二師兄……就連羅獵安翟也沒有落下。
那鐸登時傻眼。
十分鐘之前,他還信誓旦旦地跟眾人打包票說,四個節目他那家班必須包攬三個,剩下的一個,看在胡家班班主的面上,可以放給胡家班。
可十分鐘之后,他那家班和胡家班合在一塊也不過跟人家彭家班打了個平手。平手都算不上,因為人家彭家班落了個壓軸,一個壓軸頂半場,也就是說,他那家班的口吐蓮花和胡家班的杠上飛人合在一起都抵不過人家彭家班的一個飛刀加頂碗的節目。
天理何在?
這讓那五爺的臉面往哪兒放?
就問小安德森,你老子想開拓大清市場的夢想還想不想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