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手射出了那一箭后再也不見了蹤影,董彪帶著手下弟兄在追查煙土下落的時候也是內緊外松,而海上因爆炸而沉沒的貨船被定性為出現故障且遭遇暴風雨所導致,因而只在當地報媒上占據了微不足道一小塊版面,根本沒掀起任何波瀾來。
整個金山一片平靜,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
羅獵就像是傻了一樣,從艾莉絲的葬禮上歸來之后,便一句話也沒再說過,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間中,送進去的飯菜經常原封不動的再被端出來。
董彪很是擔心,好幾次都想進到羅獵的房間跟羅獵好好談談,可曹濱卻阻止了董彪。“我說過,現在的羅獵便是二十多年前曹濱,沒有什么事情能夠擊垮他。他只是尚未從失去艾莉絲的悲痛中走出來,等他一旦走出,將會是另一個羅獵,甚或超過二十歲的曹濱。”
董彪不愿意反駁曹濱的這個論斷,但他始終對羅獵放心不下,在羅獵將自己關進房間的第三天,他終于接著送飯的機會,見到了羅獵。
“你瘦多了,小子,這樣不吃不喝可不行,別忘了,你答應過艾莉絲的。”董彪提起了艾莉絲,不禁有些后悔,生怕羅獵的情緒會因此而波動。
羅獵卻僅是淡淡一笑,回道:“不是我不愿意吃,實在是吃不下。”
董彪道:“是飯菜不可口嗎?你想吃什么,跟彪哥說,彪哥讓周嫂給你做。”
羅獵搖了搖頭,道:“我在想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想不明白,恐怕我什么都吃不下。”
董彪道:“那你能不能跟彪哥說說,讓彪哥也幫你想想?”
羅獵點了點頭,道:“假如兇手便是那個漢斯的話,那么,吳厚頓在其中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
此言既出,董彪登時愣住。
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多想過,而曹濱亦未對此人產生過任何懷疑,但是,吳厚頓就真的沒有問題嗎?
羅獵稍一頓,接著說道:“南無影北催命,他既然能跟我師父齊名,想必也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一號人物,一般來說,像這種成名的江湖人物對自己的名聲看得是相當之重,尤其是盜門中人,對盜亦有道這四個字視為有千金之價,絕不會去做那種偷雞摸狗的宵小之輩才會做的事情,可是,在我來美利堅的那艘船上,他卻被抓了個現形,在輪船的餐廳中,他偷了好多人的錢夾手表什么的。”
董彪道:“那或許是他隱瞞身份的一種手段。”
羅獵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略顯鄙夷神色,道:“隱瞞身份的手段有很多,他為何非要把自己偽裝成一名宵小之輩呢?依我看,他更像是技癢難耐。我承認,他的偷竊技術相當精湛,但對于成名大家來說,絕不屑于偷竊人家的錢夾。”
董彪不自覺地摸出了煙來,點上了一支,吐出一口濃煙后,鎖緊了眉頭道:“你說的雖然有道理,但也不能證明他一定就不是無影。”
羅獵道:“我并不想證明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南無影,我只是回憶起整個過程來覺得他身上的矛盾點挺多。咱們當時完全被開國玉璽所吸引了注意力,居然沒發覺到這些矛盾。”
董彪道:“那你還想到了什么?”
羅獵拿起了董彪丟在桌面上的煙,抽出了一支,卻拒絕了董彪遞過來的火柴,只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道:“輪船到岸后,他騙走了我的證件還有我的五十美元,他的解釋是為了引起我師父的注意。這個理由乍一聽倒是合乎情理,但它卻根本經不起推敲。還是那個理由,他有很多種辦法都能引起我師父的注意,為什么會對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下手呢?最關鍵的一點,他怎么就知道我師父在碼頭上等著他呢?”
董彪再次愣住了,手中夾著的香煙灰燼燒出了一大截來都忘記了彈一下。
羅獵伸出手來,在董彪的手背上輕拍了一下,震掉了煙灰,輕輕笑了笑,接道:“一個多月前,紐約顧先生遇刺,一個月后,同樣的一支箭射向了我,而這中間,極少有人見過真面目的南無影出現在了咱們的面前,不單提供了開國玉璽的信息,還兩次向我們伸出了援手。我以為,這些事絕非巧合。”
董彪的神情愈發嚴肅,他扔掉了煙頭,在地板上踩滅了,道:“等一下,小子,等一下再說,我去把濱哥叫來。”
門外傳來了曹濱的聲音:“不用叫了,我就在門口。”說著,曹濱推門而入。“你不聽我勸,非得來打攪羅獵,我不放心,就在門口偷聽了一會。”
羅獵微笑著給曹濱讓了坐,道:“讓濱哥擔心了。”
曹濱欣慰地點了點頭,回道:“我倒是沒怎么擔心,你濱哥自稱是閱人無數,看人從未走眼,我多次說過,羅獵就像是當年的曹濱,沒什么事情能擊垮他。可你彪哥卻始終不信,阿彪,怎么著?這次算是服氣了吧?”
董彪訕笑道:“我哪次沒服氣過?但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標準來要求我不是?我要是能像你這般沉住氣,那我還是阿彪嗎?”
曹濱笑罵道:“巧舌如簧的家伙!”轉而再對羅獵道:“不理他,咱們接著推理。”
羅獵點了點頭,道:“我想先做一個大膽的假設,那個漢斯跟吳厚頓是一伙的。”羅獵說完這句話,先看了眼曹濱,再看了眼董彪。
董彪再點了支煙,擺手道:“你別看我,我現在發覺在你們兩個面前我就是一個弱智。”
曹濱應道:“嗯,有那么點意思,羅獵,你接著說。”
“漢斯刺殺顧先生,卻故意清洗了箭鏃上的大部分毒液,為的就是把濱哥掉離開金山。只有將濱哥調離開金山,而且還要保證濱哥不能夠在短時間內返回金山,所以,他才選了紐約的顧先生。其目的只有一個,生怕濱哥識破了吳厚頓是個假貨。”但見曹濱也點上了雪茄,羅獵干脆也將手中的香煙點著了,卻不抽,只是夾在手中看著裊裊升騰的煙痕。
曹濱道:“若是假設成立的話,這一推理合乎邏輯。”
羅獵道:“吳厚頓當日向我們亮明身份并說出了開國玉璽的秘密,第二天晚上,漢斯一伙便乘坐火車抵達了金山,再過了一夜,那艘貨船便駛離了港口,整個過程看似緊湊且合乎情理,但現在看來,無非就是想趕在濱哥回來之前完成所有的騙局。”
董彪忍不住插話道:“騙局?怎么會說是騙局呢?我怎么就一頭霧水呢?”
羅獵笑了笑,道:“我相信,開國玉璽這件事是真的,用開國玉璽來交換大清朝對那一船煙土銷售權的事情也是真的,只不過,那一船的煙土卻不是漢斯和吳厚頓的,他們辛苦一趟,能得到的不過是一份傭金,相比那一船煙土的總價值來說,卻是微不足道。”
董彪倒提溜了幾口氣,道:“我似乎明白了,但似乎更糊涂了,小子,趕緊把話說明白些。”
曹濱輕嘆一聲,道:“羅獵這么一說,整件事便清晰了,那漢斯弄了這么多幺蛾子出來,無非就是想私吞了那船煙土。”
羅獵長出了口氣,道:“是啊!我跟彪哥二人傻乎乎地被人利用了,卻還要對那吳厚頓感激不盡。”
董彪突然鎖緊了眉頭,道:“不對,不對!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漢斯和吳厚頓幾乎已經成功了,就算是濱哥,也沒對他們產生懷疑,他們只需要偷偷將那批煙土裝船運走就是,又何必再來刺殺你呢?”
曹濱聽了,也是不由一怔。
羅獵微微閉上了雙眼,像是在回憶著什么。“這幾天,艾莉絲中箭的景象反復出現在我的眼前,正是這幅景象,才使得我想到了他們的破綻。那支箭原本沒打算射中我,我當時靠在樹干上是靜止的,假若艾莉絲不是為了救我而撲過來的話,那支箭只會擦著我的肩膀射在樹干上。”
曹濱恍然道:“也正因如此,兇手才沒有清洗那支箭的箭鏃,而艾莉絲才會抵抗不住那支毒箭。”
羅獵點頭應道:“應該是這樣,那支箭像是淬毒已久,毒性揮發了不少,而事發地點離診所又近,搶救的還算及時,艾莉絲才會撐了那么久。”
董彪驚道:“這么說,射箭的兇手并不是漢斯?”
羅獵道:“看來貨船爆炸后,從船上僥幸逃脫的并不止漢斯一人。彪哥,你還記得當日我們跟吳厚頓在火車站看到的那個女人么?”
董彪道:“當然記得,我還跟你說,看她走路的姿勢,應該是個高手。”
羅獵道:“那個女人的舉手投足間透露著一股高貴,是她身旁那個男人所不具備的,所以,我猜測那女人應該是這批煙土的真正主人。我們雖然不知道那艘貨船被你炸了之后發生了什么,但我敢肯定,一定是那個女人想明白了漢斯的陰謀,射箭的兇手是她或不是她,但一定是代表了她,而那兇手便是以這種方式向我們做出提醒,想借助我們的力量阻止了漢斯的下一步行動。”
曹濱道:“這就對上了,我查驗過老顧的傷口,也看過射中艾莉絲的那支箭,這兩箭看上去力道都不大,應該是女人所為。”
董彪道:“我還有一個疑問,從我炸船那天到艾莉絲被箭所傷,中間已有近十天的時間,如果咱們的推測是正確的話,那漢斯在這十天里都干了些什么?他為什么不及時把煙土運出去呢?”
羅獵道:“在船上你也看到了,那批煙土可不是個小數目,至少上千噸,甚至有兩千噸。那么多的貨,漢斯怎敢輕舉妄動?他肯定得等到所有人都淡忘了此事才好動作啊!”
董彪不由起身,來回踱步,邊思考邊道:“上千噸甚至兩千噸……我怎么把這一點給忽略了呢?金山倉庫有一千多,能臨時改作倉庫的場地更是多如牛毛,但能容得下那么多貨的地方并不多……”
曹濱笑道:“你想簡單了,阿彪,漢斯沒那么傻,不會把貨放在同一間倉庫的,他一定會化整為零,縮小了目標才能最大可能地提高安全性。”
董彪嘿嘿笑道:“萬一那漢斯沒有你說的那么聰明呢?萬一那漢斯在這點上跟我一樣弱智呢?小子,你來評評,彪哥的想法對還是不對?”
羅獵道:“彪哥是出力干活的人,可不敢說彪哥不對。排查倉庫無疑是個方向,至于怎么排查,倒是無關緊要,彪哥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董彪突然想到了什么,皺著眉頭道:“咱們這樣大張旗鼓地去排查倉庫,會不會有打草驚蛇之嫌呢?”
曹濱道:“在大清朝,一兩煙土能賣到兩塊銀元,一公斤為三十二兩,一噸便是三萬兩千兩,上千噸的煙土價值將超過六千萬塊銀元,若是真有兩千噸的話,那么這批煙土的總價值將超過一億塊銀元。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么大一筆錢,那漢斯是說什么也不肯放棄的。”
羅獵點頭認可,并道:“漢斯和吳厚頓他們在暗,而我們在明,而且,我估計他們藏貨的地點很難被咱們想到并發現,所以,通過那批煙土來找到漢斯的可能性并不大。不過,也沒關系,他們想運出那批煙土同樣艱難,咱們只需要控制住場面,讓貨主一方跟漢斯先斗一斗,咱們就安安靜靜地做一回黃雀好了。”
曹濱欣慰道:“好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如此當口,你還能這般沉住氣,濱哥果然沒有看錯,你比二十歲的曹濱更加沉穩,更有耐性。”
吳厚頓在海灘上之所以著急跟董彪羅獵分開,其原因便在那個突然出現的人影上。他從另一側也看到了那個人影,下意識以為那人影應該就是從船上逃生而來的某個人。向董彪羅獵告辭后,吳厚頓并沒有著急離開,而是走出一段距離后躲了起來,直到看見董彪羅獵二人遠去后才現出身來。
然而,他在海灘上尋來找去,卻再也沒能發現那人影的影蹤。且暴雨滂沱,他那一身絕學根本派不上用場。
無奈之下,吳厚頓只得踏上返回金山的路途。
和董彪羅獵相同,吳厚頓采取的返程方式也是搭乘火車,只是爬車的時間及地點跟董彪羅獵有所不同。但吳厚頓沒有坐過站,因而,爬火車的時候雖然比董彪羅獵晚了將近兩個小時,但抵達金山的時候卻比他們兩個提前了一個下午。
火車站是一座城市最為混亂的地方,客流量大,且南來北往的人群總是魚目混雜,在這附近藏身是最容易最方便的。吳厚盾事先在火車站的后面租借了一套房子,回到了金山后,他便躲了進去,除非是迫不得已的食物采購,否則絕不拋頭露面。
一連等了三天,終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耿漢,你終于回來了。”
耿漢便是漢斯的中文名,但凡來到洋人地界討生活的華人,只要是混到了能跟洋人打交道的份上,總要給自己起一個英文名,那耿漢便是拿出了自己中文名字的一個漢字音,給自己起了一個漢斯的英文名。
耿漢進到了屋中,關上了房門,一張臉陰沉的厲害。“為什么不攔住董彪?即便攔不住,也應該想辦法盡力拖延才是,這么著急就把船給炸了,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毀了咱們的整個計劃呀!”
吳厚頓輕嘆一聲,道:“咱們均忽略了輪機艙還有一條運送煤炭的通道,董彪便是從那個通道下去,點燃了炸藥,那種情形下,我又怎么能攔得住他呢?”
耿漢掏出了香煙,點上了一支,默默地抽了幾口,這才長嘆一聲,道:“老天爺注定不讓我們能順利地得到這筆橫財啊!”
吳厚頓為耿漢倒了杯冷涼的開水,遞了過去,問道:“為何如此感慨?”
耿漢接過水杯,一口氣喝干了,抹了下嘴巴,再抽了口煙,這才回道:“董彪先一步引爆炸藥,徹底打亂了我的部署,我來不及再做妥善安排,只能匆忙撤離。可偏不巧,一個貨箱被甩脫了固定,摔散了箱體,露出了里面的泥土,剛好被庫里和他的手下看到。為了保險起見,我只能殺人,卻在我結果了庫里和他手下的時候,卻看到了不遠處的黛安。”
吳厚頓驚道:“你連黛安也殺了么?”
耿漢冷哼一聲,回道:“我若是能殺了她,倒也安心了,可是在那種情況下,我哪里還有時間去找尋黛安?她看到了我殺人,一定會起疑心,若是她也能僥幸逃脫的話,那么咱們的計劃多半會被識破。”
吳厚頓深吸了口氣,道:“當初我就說,不必把計劃設計地如此縝密,等船行到了大海深處,咱們主動將船炸了就是。只要船上的人全都沉入大海,誰能識破咱們的計劃?”
耿漢冷笑道:“這樣倒是簡單,可是,你想過沒有,我們還得活著,還得每天見到陽光,不能像只耗子一般永遠生活在地下,要不然,咱們得到那么多錢又有什么意思呢?而一船的人只有我耿漢一個人活著,能交代過去嗎?那比爾萊恩能放過我嗎?”
吳厚頓說出了一句欠抽的話:“可如今的結果卻還不是這樣了?”
耿漢怒道:“若不出現意外,能是這個結果嗎?你若是控制好了董彪,讓他不要引爆炸藥或是晚些引爆炸藥,容我妥當安排,能帶著數人尤其是黛安逃生出來,有他們作證,那咱們還需要躲在陰暗處不敢見人嗎?”
吳厚頓抱歉道:“是我說話不中聽,老弟你消消氣,事已至此,咱們還是得往遠了看,多想想該怎么應對吧。”
耿漢續了支煙,抽了兩口,道:“現在局勢不明,你我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吳厚頓道:“那萬一出現了最壞的情況,比如,黛安僥幸活了下來,而且識破了咱們的計劃,那咱們又該如何應對啊?”
耿漢長嘆一聲,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咱們就很可能落下個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的結局。黛安萊恩不足為慮,但比爾萊恩卻難以對付。只是一個比爾萊恩的話,咱們或許還有機會,可是,貨存在金山,有個風吹草動就會引起曹濱的注意,而曹濱,才是咱們最難對付的對手啊!”
吳厚頓跟著也是一聲長嘆,道:“是啊,那曹濱在金山根深蒂固,只是將貨運出去就不簡單了,若是再有人插上一腳的話,勢必會引起他的警覺,就憑安良堂的實力,咱們二人實在是難以占得便宜。”
耿漢沒再搭話,一邊默默抽著香煙,一邊在苦苦思考著什么。
沉靜了片刻,吳厚頓幽幽嘆道:“忙活了好幾年,最終落了個一場空的結果,不甘心啊!”
耿漢突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并冷笑了兩聲,道:“那倒也不一定!”
吳厚頓急忙向耿漢這邊傾過來身子,訕笑道:“你想到了什么后招?”
耿漢沉吟了片刻,嘴角處的猙獰越發明顯,雙眸中閃爍出陰騭的神色,惡狠狠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倘若真走到了那一步,哼,哼,那咱們就跟他賭一場大的,勝者通吃,輸者離場。”
庫里鳴槍示警之時,黛安萊恩已經來到了甲板上。生理上得到了極大滿足的黛安萊恩一掃之前的疲憊狀態,顯得精神奕奕容光煥發。她并不相信漢斯的危言聳聽,她以為,熬過了海上這幾天的枯燥航行,那么等著她的便是大把大把的銀元。但庫里的那三聲槍響卻粉碎了黛安萊恩的幻想。
連著三聲槍響,決不可能是擦槍走火,只能說明船艙下有兄弟遇到了敵情。
黛安萊恩所處的位置剛好是董彪羅獵摸上甲板的那個舷梯后的對面一側,因而并沒有看到那番打斗。她火速奔向了舷梯,并在奔跑時掏出了槍來,也不知道是緊張所致還是剛才跟庫里的那番運動消耗了太多的體力,黛安萊恩在奔下舷梯的時候,一個不小心,竟然失手丟掉了手槍。手槍落在下面的舷梯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磕磕碰碰不知道滾落到了何處,黛安萊恩只能繞了個道,回到自己的鋪位艙室,取出了她最是引以為豪的武器,十五歲那年,她的第一個男人,同時也是她的搏擊教練,送給她的一套箭鏃上淬了毒液的印第安弓箭。
便是這一耽誤,待黛安萊恩下到了船艙最底層的時候,輪機艙的爆炸發生了。
爆炸產生的巨大沖擊力使得船體搖晃不已,黛安萊恩成年后雖然參與過公司多次行動,但坐上遠洋貨船卻還是第一次,因而很不適應船體的震動加晃動。勉強穩住了身形后,黛安萊恩卻看到了足以令她心驚肉跳的一幕,那漢斯居然對庫里以及另幾名兄弟下了毒手。
黛安萊恩不知道這究竟為何,但自知以自己的能耐絕非漢斯的對手,因而,她只能是慌不擇路只求盡量遠離殺人殺紅了眼的漢斯。或許是上帝的眷顧,黛安萊恩雖是慌不擇路,卻還是順利登上了甲板。
便在這時,第二輪爆炸開始了。船體迅速傾斜,船尾處急速下沉,而船首則高高翹起。
黛安萊恩不及反應,被拋入了海中。
也虧得她受過嚴格的訓練,水性極佳且游泳速度飛快,落入海中的黛安萊恩拼了命地向外游去,總算沒被沉船形成的巨大旋渦給吸進去。絕大部分的貨物均隨著貨船沉入了海底,但海面上仍舊散落著幾只木箱,黛安萊恩待海面平靜之后,扒住了其中一只木箱。
那木箱并不完整,從船上被甩落海中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散了架子,里面的貨物也失落了多半。心疼之余,黛安萊恩下意識地將殘留在木箱中煙土打開了一包,卻發現,包裝里哪是什么煙土,分明是一包包的泥土。
只是一瞬間,黛安萊恩便恍然大悟,雖然一時還想不明白漢斯的整個計劃,但其想私吞貨物的陰謀卻是昭然若揭。“狗屎!我一定要殺了你,漢斯!”漂浮在海面上的黛安萊恩發出了無奈的誓言。
或許是上帝更喜歡眷顧他的女性子民,尤其是像黛安萊恩這種年輕性感漂亮的女性,在海面上漂浮了一整夜后,黛安萊恩在暴風雨來臨之前的不到三個小時的時候遇到了一艘正準備返航的漁船。只是,那艘漁船的目的港口并非是金山,而是距離金山尚有兩百多公里的阿維拉港。黛安萊恩在海面上漂浮了十多個小時,體力早已透支,被救上漁船后便陷入了昏迷,那艘漁船上的漁民非常厚道,將黛安萊恩帶回了阿維拉港的家中,照料了兩天,黛安萊恩才恢復了健康。
但此時,黛安萊恩的身上只剩下了一身衣服和那套印第安弓箭。
過慣了有錢人生活的黛安萊恩身無分文自然無法回到金山,于是,她略施小計,勾引了將她從海上救下來的那位漁民,并以此為要挾,拿走了那漁民的全部身家兩百美元。
阿維拉是一個很小的漁港,不通火車,進出也僅有一條破爛不堪的窄路,路上很少有汽車經過,黛安萊恩只能無可奈何地依靠兩條腿量完了這條長達七十余公里的破路,來到了洛杉磯至金山的主公路上。
對黛安萊恩這種姿色的女子來說,在公路上搭輛車并不難,只是,開車的男人懷有怎樣的目的那可就不好說了。連著料理了兩個倒霉蛋,黛安萊恩終于回到了金山。兩百美元可不是個小數目,足夠黛安萊恩住進豪華酒店好吃好喝,但她并沒有這樣做,而是選了一家一天只需要五十美分的破舊旅館,她要在金山長期堅持下去,直到手刃了漢斯那個狗賊,并奪回公司所有的貨物。
然而,一晃數日過去,黛安萊恩連漢斯的影子都看不到,她清醒過來,明白了單憑自己一個人的能力是絕對抓不到漢斯的,于是,她想出了一條妙計出來。以印第安毒箭來提醒安良堂,事情尚未結束,漢斯依舊活著。
可是,黛安萊恩怎么也想不到,如此有把握的一箭,居然還是傷到了人。
那毒箭上的毒有多霸道,黛安萊恩非常清楚,即便只是被箭鏃擦破點皮,那受傷者都難逃一死,因而,一個月前在紐約刺殺顧浩然的時候,她將箭鏃清洗了三遍,饒是如此,還是令顧浩然斷續昏迷了近二十天。而這一次傷了人的箭,黛安萊恩卻未特意清洗,雖然在海水中浸泡了十來個小時,但限于印第安人高超的淬毒手法,那箭鏃上的毒應該不會消除掉多少。
中箭的那個姑娘顯然跟安良堂的那個小伙有著密切的關系,黛安萊恩很擔心安良堂的曹濱沒去查找漢斯以及那批煙土,而是先找到了自己,于是,心虛的黛安萊恩隨即便將弓箭給掩埋在了荒地中,并連夜乘坐火車逃離了金山,回去了紐約。
耿漢和吳厚頓二人并不知道艾莉絲中箭的消息,但于次日,便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安良堂的弟兄開始不安分起來,其目標,正是金山的各個倉庫。
外出采購生活必需品的吳厚頓覺察到了這個異常后,很是緊張,連計劃中的生活物品都沒能買全,便回到了窩點跟耿漢商量應對策略。做事極為謹慎的耿漢又親自上街打探了一番,確定了安良堂的行動目標確實為金山的各個大小倉庫。
“安良堂明察暗訪各個倉庫,絕不可能是無心之為。”打探后,耿漢回到了窩點,抽著煙,憂心忡忡地分析道:“看來,咱們的擔心并非多余,最壞的情況或許已經出現。”
吳厚頓道:“既然如此,那也沒啥好說的了,就按你的后招辦吧。富貴險中求,賭一把大的,也沒啥大不了!”
耿漢點了點頭,道:“賭是一定要賭的,而且,咱們必須得立刻出發,那批貨我藏的雖然隱蔽,曹濱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得到。但如今他做出這種姿態,只能說明消息已然走漏,我估計,用不了十天半個月,比爾萊恩的人便會找來金山,他可是知道我的藏貨地點的。到那時,若是咱們沒能做好充分的準備,那只能是看著人家吃肉,咱們卻連口湯也喝不上啊!”
吳厚頓道:“該怎么做,我吳厚頓聽你安排。”
耿漢道:“我也只能是盡力而為,咱們老祖宗留下一句話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耿漢機關算盡,眼見著就要大獲成功,卻被董彪那個莽漢給捅出了破綻來,若是應急之策仍無法駕馭,那也只能說明天不助我,吳兄,兄弟只希望到時候你不要怪罪于我。”
吳厚頓佞笑道:“老弟這是說的哪里話?五年前若非老弟你手下留情,愚兄我早就死于非命了,今天還有機會跟著老弟你一塊發大財,愚兄還能有什么話好說?跟著你干就是了,成功了,自然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失敗了,愚兄也是多活了五年。”
耿漢道:“有你這句話,兄弟我就放心多了。為了這個計劃,我已經付出了五年的時光,人這一輩子,又能有多少個五年呢?我已經在內機局耗費了兩個五年,我不想將這第三個五年也付之東流。這個計劃,我一定會走到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吳厚頓正色贊道:“好一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話說的是豪氣萬丈,老哥哥我甚是佩服,想我這大半輩子,本事倒是學了不少,可偏就是個膽小怕事的主,若非遇到了老弟你,老哥就算到了那邊,也只能做個窩囊鬼!”
耿漢擺手道:“吳兄不必自謙,五年來,你已經多次向我證明了你的能耐和你的膽識,我也很多次告訴自己,五年前選擇了你做為我的搭檔是我這一生中最為明智的決定。多余的話就不必說了,如今,到了咱們兄弟最后一搏的時刻了……”
吳厚頓的情緒被耿漢帶動起來,雙眼放出異樣的光芒,伸出了巴掌等在了半空中,口中喝了一聲:“拼了!”
耿漢跟著應了聲:“拼了!”同時伸出掌來,和吳厚頓對擊了一下。
黛安萊恩終于回到了紐約,見到了父親比爾萊恩。
比爾萊恩是一個極具傳奇色彩的人物。嚴格說,他并非是美利堅合眾國的公民,至今為止,他還保留著大英帝國的國籍。三十八年前,年僅十八歲的比爾萊恩成為了大英帝國的一名軍人,被派往了遙遠的東方一個名叫香港的島嶼。時年,大英帝國得到這塊垂涎三尺的寶地已有二十八年之久,但前二十年,香港島僅僅是大英帝國眼中一個極為重要的軍事基地。在那二十年間,大英帝國對華貿易的近九成份額都被東印度公司所壟斷,但隨著東印度公司的破產倒閉,這種壟斷格局也被打破,大英帝國的很多家公司都增大了對華貿易的力度。
各家公司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在香港島設立辦事機構,成為貿易環節中的一個中轉站,從海外運來的商品會在香港島卸船,然后再以中小船只分裝了商品沿珠江運送至中華內地。這些分支機構的建立,以及不斷增加的貨物中轉業務,大大刺激了當地的經濟發展,無數洋人紛紛趕來淘金,亦有無數華人偷渡而來只為能吃口飽飯。
比爾萊恩在香港服了五年兵役,退役后,他選擇留在了香港,成為大英帝國一家商貿公司駐香港辦事機構的雇員。這家商貿公司的老板是前東印度公司的一名經理,主要負責的業務便是將種植在印度孟加拉等地的鴉片運往中華換成白花花的銀子。東印度公司倒閉后,他自己單干,自然離不開駕輕就熟的老業務。
比爾萊恩在部隊服役期間,訓練很是刻苦,練就了一手好槍法和搏擊術,這老兄又是天生的膽肥分子,因而,很快便在這家貿易公司中嶄露了頭角。再經過數年的錘煉,比爾萊恩已經成為煙土行當中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物。
這種人注定不可能一輩子為別人打工,于是,比爾萊恩在三十二歲那年,創辦了屬于自己的商貿公司,一開始生意做得確實是風生水起。但好景不長,他的老東家感覺到了比爾萊恩的威脅,于是便聯合原東印度公司的一幫老同事對比爾萊恩實施了無情的打壓,有一段時間,比爾萊恩甚至得不到貨源。
困境中,比爾萊恩將目光投向了南美大陸,僅一年的時間,比爾萊恩帶著南美貨源回歸到對華貿易的圈子中來。南美貨便宜,而且質量又好,比爾萊恩在煙土行當中風光無限一時無二。
這無疑使得他的老東家以及那幫原東印度公司出來的老板們趕到了陣陣寒意,于是,他們動用了所有資源,終于說服了大英帝國的香港港督,以莫須有的罪名,將比爾萊恩投進了監獄。
但牛人就是牛人,比爾萊恩在監獄中只呆了不到三個月便成功越獄,借著歐洲向美利堅合眾國移民的浪潮,偷渡到了這邊。二十多年過去了,比爾萊恩已然成為了美利堅合眾國最大的一個販賣煙土的集團首腦。
五年前的初夏,一名叫漢斯的三十來歲的中華小伙找到了比爾萊恩,跟他說,他手上掌握了一份大清朝里通逆黨的官員名單,可以以此為交易條件,為比爾萊恩重新打通在大清朝銷售煙土的渠道。能重回中華的煙土市場一直是比爾萊恩的一個夢想,不單單是因為中華市場的利潤更加豐厚,更是因為比爾萊恩想在當年聯手將自己投進監獄的那幫人面前揚眉吐氣一把。
《替天行盜》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