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湖就是老江湖,在遭受如此重創的情況下依舊能保持冷靜并做出了精準的判斷。
從外圍向比爾萊恩發起攻擊的果真是聯邦軍隊。
在昨晚上和山德羅交易的時候,曹濱知道了漢斯的計劃。漢斯既然敢于鋌而走險,那么一定有把握將比爾萊恩引出來,這對安良堂來說絕對是一個極佳的機會,中華人講的是父債子還,反過來,子債父還也一樣講得通,黛安萊恩犯下如此罪孽,她老子比爾萊恩也理應一起得到懲罰,因而,曹濱也好,董彪也罷,均生出了全殲比爾萊恩的想法。至于,羅獵,那更不消多說。
但是,一心想將安良堂洗白的曹濱卻不想用自己的兄弟同比爾萊恩廝殺。于是,他連夜去找了金山警察局的卡爾斯托克頓警司。
卡爾斯托克頓這家伙很有意思,因為布蘭科一案,曹濱沒有遂了他的意愿,因而對曹濱懷恨在心。當警察局接到胡安托馬斯發來的協助公函的時候,這伙計腦子一熱,便帶隊隨著胡安托馬斯來到了安良堂的堂口,耀武揚威一通之后,心中的恨意消減了不少,隨即,對曹濱是否會報復的擔憂又占據了主要位置。因而,在將曹濱送往監獄的路上,這伙計便變了臉色,開始主動討好起曹濱來。
夜深之時,曹濱按下了卡爾家的門鈴,自然令卡爾斯托克頓緊張至極。曹濱一通解釋后,那卡爾仍舊是將信將疑,不肯為曹濱打開房門。
逼得曹濱只能是隔著一道房門跟卡爾斯托克頓說了實情:“卡爾,你的做為雖然很令我生氣,但絕對不至于讓我報復你,事實上,我也意識到,在布蘭科一案上,我的做法也有些欠妥,你用這種方式向我表達了你心中的不滿,我想,這應該是朋友之間正常的摩擦,說開了,也就應該結束了。我今晚來找你,正是想彌補我在布蘭科一案上對你的歉疚,卡爾,你可能還不知情,指使胡安托馬斯將我陷害入獄的人叫比爾萊恩,他可是美利堅合眾國最大的一個鴉片商,你也知道,聯邦政府正要清理這些鴉片商人,如果你能破獲了比爾萊恩團伙,那么,在布蘭科一案上的遺憾,一定能雙倍賺回。”
曹濱說的真切,那卡爾斯托克頓沒理由不相信。
卡爾打開了房門,曹濱并沒有進屋,只是站在門口,并和卡爾斯托克頓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繼續解釋道:“如果你對比爾萊恩感興趣的話,明天一早,我會趕來警察局,并引領你們圍困住比爾萊恩團伙,而且,還能保證你們得到一個人贓俱獲的結果。但是,我必須向你提出警告,比爾萊恩的團伙十分龐大且火力兇猛,單憑你的部下,很難與之敵對。卡爾,我建議你求助于聯邦軍隊。”
需要動用軍隊的案子一定是大案甚至是特大案,感覺到了立功機會的卡爾斯托克頓登時興奮起來,對曹濱回應道:“謝謝你,湯姆,謝謝你不計前嫌為我提供了這樣的機會。不過,我很擔心時間太緊,來不及走完申請軍隊協助的手續,當然,我會盡我所能去爭取時間,我擔心的是萬一,萬一來不及,我們該怎么辦?”
曹濱笑了笑,道:“如果來不及得到聯邦軍隊的協助,那么,我只能派上我安良堂的弟兄。卡爾,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來彌補你在布蘭科一案上的損失,但我同時希望,你能為我安良堂作證,安良堂和比爾萊恩之間的戰斗,絕不是幫派之間的火并,卡爾,告訴我,你一定會為我作證的,是嗎?”
卡爾斯托克頓滿心歡喜,自然是連聲承諾。
運氣相當之好,聯邦政府于去年底才剛剛下定了緝毒掃毒的決心,此時正處于重視程度的快速上升期。聯邦軍隊對鴉片早已是深惡痛絕,因而對聯邦政府的這項決議是舉雙手贊成,并在多個場合下表明了軍隊態度,盡全力支持聯邦政府的緝毒掃毒決議。因而,警察局的局長聽完了卡爾斯托克頓的匯報后,只用了一個電話,便得到了當地駐軍出動一個步兵連的承諾。
一個步兵連也就是兩百來人,去掉連部文員和伙食班,也就是一百六七十條槍,單就數量對比,比爾萊恩雖在下風,卻也不至于不堪一擊,但若就火力以及戰斗力來講,比爾萊恩就算再多出一倍的手下,也難逃潰敗的結局。這還是在聯邦軍隊沒動用機槍的狀態下。
混亂中,巷道中的羅獵想沖出去撈點便宜,卻被董彪一把拉住了:“我的個少爺啊!你還是省省吧,那子彈可不長眼,濱哥帶來的聯邦軍隊又不認識你是誰,還是老老實實呆在這兒吧!”
其實,也用不著董彪阻攔,因為,巷道外那槍聲也就密集了一小會,待羅獵安靜下來之時,外面的槍聲也跟著稀落了下來。
與其說這是一場戰斗,倒不如說這只是一場屠殺。
在聯邦軍隊強大的火力面前,比爾萊恩的三路人馬總數多達六十余人的隊伍簡直就是不堪一擊,僅僅三兩分鐘,便倒下了近三十人。剩下的三十余人,則在慌亂間隨便尋了個掩體,將自己藏了起來,莫說反擊,就連露下頭來都不敢,只因為稍有動靜,便會遭致聯邦軍隊的火力覆蓋。
關鍵時刻,戴維斯科特展現出了他的保鏢本性,保護著比爾萊恩躲在了一個廢舊設備后的狹窄空間。敗局已定,那比爾萊恩也失去了一貫的從容鎮定。
“萊恩先生,我們投降吧,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條。”此時的戴維斯科特心中充滿了后悔,若不是他一時沖動,這會兒,他一定是在紐約的家中享受著陽光和泳池。“萊恩先生,好在我們并沒有去碰那些貨物,而漢斯也沒有了機會出庭指證我們,聯邦法院獲得不了足夠的證據證明我們是那批貨的主人,最多只能判決我們是幫派火并。”
在美利堅合眾國,幫派之間的火并猶如家常便飯時常發生,絕大多數情況下,火并雙方不管輸贏都不會訴諸法律,更不會為警方提供證據,偶爾有人落在了警方的手上,也會咬死口說自己是正當防衛,就算實在開脫不了罪行,也可以找人來頂罪。而頂罪的人對任何一個幫派來說都是常規配備,哪怕明知道是死罪,也絕不會存在找不到人的情況發生。
比爾萊恩審時度勢,認為戴維斯科特所言絕非是危言聳聽,圍剿他們的顯然不是安良堂,而是正規的聯邦軍隊,跟他們作戰,原本就沒有取勝的可能。而自己這邊,因為太過自信能殲滅了守衛在此的安良堂勢力,居然忽視了環境因素,被引誘到了這塊戰無法戰,逃無法逃的絕境中來。
“好吧,戴維,你說得對,投降或許是最佳的選擇。”比爾萊恩雖心有不甘,卻也是無可奈何。
戴維斯科特隨即脫下了外套,再脫掉了自己的白色上衣,抓在手中,揮舞了起來。戴維斯科特的動作起到了帶領作用,藏在各處的伙伴們紛紛效仿,一時間,那一片地塊上,四處飄揚著白色襯衫。
五十米開外,聯邦軍隊的陣線后,卡爾斯托克頓的臉上登時布滿了愁云。
按照軍隊禁止殺戮俘虜的規矩,當敵方挑起白毛巾表示要投降的時候,是嚴禁再開槍傷人的。但若是就此結束了戰斗,那么,接下來勢必進入漫長的法律訴訟環節,在法庭沒有做出最終裁決之前,卡爾斯托克頓絕對享受不到這案子給他帶來的紅利,更讓人頭疼的是,若是法院最后裁決比爾萊恩販賣鴉片的罪名不成立的話,那么對卡爾斯托克頓來說,不單沒有紅利可以享受,甚至還會因此遭受損失。
因此,卡爾斯托克頓所期望見到的是一具比爾萊恩的尸體,而絕非是一個能喘氣說話的人!
帶兵的上尉下令停止了射擊,并將下一步行動的決定權交給了卡爾斯托克頓。卡爾一臉愁云,下意識地看了眼身旁的曹濱,卻見到了曹濱一臉淡然的模樣。卡爾忍不住沖著曹濱嘀咕道:“湯姆,你不覺得有些麻煩嗎?”
曹濱淡淡一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后回道:“再等等!”
槍聲徹底停歇下來,一片安靜中,戴維斯科特舉著白襯衣率先起身從掩體后走了出來。眼看著戴維安安全全的樣子,比爾萊恩的一幫手下紛紛效仿,拋掉了手中的槍械,舉起了白襯衣,跟在戴維身后,從掩體后現出身形。
卡爾斯托克頓雙眼似乎要冒出火來,著急喝道:“湯姆,你倒是說句話呀!”
曹濱依舊是面如沉水,淡然道:“再等一下。”
巷道中,董彪聽到槍聲停歇了下來,立刻放下了手中左輪,重新拿起了他的毛瑟步槍,給羅獵打了聲招呼:“小子,跟在彪哥身后,掩護彪哥。”
羅獵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兄弟二人從工事中翻身出來,貓著腰摸到了巷道口處,借著尚未被發現的機會,端起槍,沖著聯邦軍隊的方向,一連開了三槍!
“砰砰砰——”
董彪這三槍非常連貫,三槍開完的總用時也不過一秒鐘,便是這一秒鐘內響起的槍聲,使得聯邦軍隊的士兵們不等長官的命令,直接扣動了手中步槍的扳機。
混亂中,董彪一個側滾,閃到了巷道一側,身后負責掩護的羅獵趁機向巷道外“砰砰砰”連開了三槍,也管不上打中沒打中,緊跟著也是一個側翻,將身子貼在了巷道的另一側。
聯邦軍隊的士兵們的這一次排射和上一次有所不同,上一次排射的時候,士兵們還有些緊張,畢竟是第一次沖著活人開槍,一多半的士兵都出現了手抖甚至是整個身子在抖的現象,但有了經驗之后,再次扣動扳機的時候就沉穩多了,反應出來的結果便是射擊的精準度大大提升,一輪排射過后,視野內全都是橫七豎八躺著的真假尸體。
卡爾斯托克頓驚喜之余,連忙下令手下警隊并親自帶隊上前打掃戰場,聰明如他,已然覺察到那莫名其妙的三聲槍響必然跟湯姆有關,人家幫了大忙,自己當有回報,只有率先控制了現場,才能幫助湯姆掩蓋了其中的貓膩。
那上尉連長也覺察到了個中蹊蹺,只是尚未來及反應,曹濱的一沓美元已經塞了過來:“上尉辛苦了,沒別的意思,只是代表警察局向各位表示感謝,兄弟們辛苦一趟,總該喝杯咖啡抽支煙修整一番。”
上尉連長不過是在執行上峰的命令,命令執行完畢,拿著那沓美元收兵歸隊才是明智之舉,否則,認真追究起那三槍出處的話,拿不到那筆外財不說,自己的部下也難免會落下麻煩。多一事肯定不如少一事,于是,那上尉笑瞇瞇地收下了曹濱塞過來的那沓美元,還熱情地擁抱了曹濱。
安頓好了聯邦軍隊,曹濱大踏步向前,并提醒卡爾斯托克頓道:“卡爾,重點是比爾萊恩,他是一個年近花甲的老東西,非常容易辨認!”
卡爾斯托克頓帶著他的部下,將現場六十余真死假死的尸體全都翻了個遍并補了槍,可就是沒發現一個上了歲數的人,待曹濱趕到現場的時候,卡爾斯托克頓只能沖著曹濱無奈地搖了搖頭。
“讓他給跑了?”曹濱顯然不敢相信這個結果。
卡爾斯托克頓聳了下肩,攤開了雙手,回道:“可惜了,湯姆,我太著急了,居然一個活口也沒留下,不知道是那個老東西溜走了還是根本沒參與。”
曹濱一時沒搭理卡爾,而是沖著巷道內喊道:“杰克,諾力,出來了!”
卡爾會心一笑,和曹濱并排站在一起,迎來了董彪羅獵二人。
“什么?比爾萊恩跑了?”董彪一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急眼,拎著步槍,便往高出竄。可是,這一片小山包眾多,地面崎嶇不平,又哪里還能看得到比爾萊恩的身影。
羅獵更是惋惜痛恨,可茫茫四野,再想去追一個亡命之人,猶如大海撈針。
曹濱拍了拍羅獵的肩,想勸慰兩句,可嘴巴張開了,又不知道說些什么為好,只能是一聲輕嘆。
羅獵咬著牙根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取了他們父女兩個性命!”
董彪悻悻然從高處歸來,嘆息道:“功虧一簣啊!等那老東西回到了紐約,再想捉到他,可就真難了!”
羅獵陡然一凜,雙眸閃出異樣的光芒,愣過之后,大喝一聲:“火車站!到火車站堵他!”話音未落,腳下已經邁開了步伐。
董彪急道:“濱哥,這邊我就不管了哈!”言罷,撒丫子便向羅獵追了過去。
曹濱喝道:“阿彪,你的槍!”
已經奔出去十多步的董彪甩下了一句話:“你幫我拿回去!”
曹濱苦笑搖頭,轉過身來,對卡爾斯托克頓道:“咱們接著干活吧,我帶你們去查獲那批鴉片。”
從風井口下去查探顯然不適合警察,安良堂在夜間已然準備了足夠的爆破材料以及挖掘工具,警察中也有經過爆破訓練的,至于挖掘,更不用多說,只需賣力即可。
經過數個小時的奮戰,卡爾斯托克頓帶領著部下,終于打通了巷道。
火把光芒的照射下,依稀可見那巷道中所堆放的大木箱,一個摞著一個,一排連著一排。
“這……裝的都是鴉片么?”卡爾斯托克頓的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曹濱應道:“是的,一個木箱大約重兩百多磅,這里面至少有一千個這樣的木箱……”曹濱說著,突然卡頓了一下,雙眉立刻擰成了一坨。
方老三說,這些木箱一個重約兩百來斤,那么計算下來,十只木箱才能湊夠一噸的重量,而多達兩千噸的貨物,理應有上萬只木箱才對,可是,這巷道中所見,以及方老三所述,均是一千左右。
也就是說,這廢舊礦場中藏有的鴉片,僅僅是耿漢盜取的鴉片總量的十分之一。
瞬間的醒悟,使得曹濱懊惱不已。在華人心中,讀書識字做文章才代表了有學問,加減乘除之算術再怎么精通也不過就能混個賬房先生的差事,成不了多大的氣候。便是在這種落后思想的作祟下,曹濱也好,董彪也罷,包括羅獵在內,在算術方面,都難說能夠及格,因而才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兩百噸?湯姆,你是說這些鴉片的總量多達兩百噸?”卡爾斯托克頓的驚呼將曹濱從懊惱中拖了出來,很顯然,人家卡爾斯托克頓的算術明顯要優于曹濱。
“是的,卡爾,一次性查獲兩百噸的鴉片,我想,這應該是美利堅合眾國自發布禁毒令以來查獲到的最大一宗販毒案件了。”曹濱口頭上應付著卡爾斯托克頓,但心中卻在思考著這數量上的偏差究竟意味著什么。
卡爾斯托克頓興奮道:“這已經不能單單用最大一宗販毒案件來形容了,湯姆,這宗案件所涉及到的鴉片總量將會是全國其他破獲的案件的總和,天哪,我真不知道這案件曝光后將會引發怎樣的轟動。”
曹濱道:“卡爾,我能理解你的興奮心情,但我想說的是,你的興奮有些早了。”
卡爾斯托克頓猛然一怔,道:“湯姆,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曹濱輕嘆一聲,道:“比爾萊恩藏匿的貨物多達兩千噸,而這兒只有兩百噸,卡爾,金山還有一千八百噸的鴉片等著你查獲。”
卡爾斯托克頓登時傻呆。
警察辦案,其動力一方面來自于職業使命,另一方面則來自于立功晉升。對普通警員來說,或是對剛穿上警察制服的小年輕來說,其辦案動力可能更多地來自于使命感,但對于混到了警司職務的卡爾斯托克頓來說,使命感或許還會存在,但肯定處于嚴重缺損的狀態。查獲了一宗總數量高達兩百噸鴉片的答案,足夠讓卡爾斯托克頓攢夠了立功晉級的資本,因而,對剩下的那一千八百噸鴉片,卡爾斯托克頓只會感覺到無比的壓力,卻毫無動力。
“湯姆,你是在跟我開玩笑的,是嗎?”呆傻中,卡爾斯托克頓明知道曹濱所言多半為真,但還是寄予了極大的希望,當做是曹濱再跟他玩笑。
曹濱稍一頓,道:“我查獲的消息是比爾萊恩的手下私吞了他的貨物,總數高達兩千噸。當然,我并沒有親眼看到這些貨,但我相信,我的消息來源是真實的。卡爾,我知道這個消息對你來說并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所以,我才會對你說,你興奮的有些早了。”
卡爾斯托克頓道:“湯姆,如果你真的把我當成朋友的話,我希望,你能將這個信息深埋在你的肚子里,如果被別人知道了,我的生活將會徹底被打亂,這一千八百噸的貨物將成為壓在我頭上的一座大山,讓我吃不下睡不著。湯姆,我求你了。”
曹濱很能理解卡爾斯托克頓的苦處,查獲了這起案件,立功晉級自然是沒的說,但是,假若上峰知道另有九倍的鴉片被藏在金山的某個角落中的話,那么,這任務自然會落在卡爾斯托克頓的身上,將這一千八百噸的鴉片找出來了,自然不用多說,那卡爾斯托克頓繼續立功,繼續晉級,但若是找不到,恐怕其結果只會讓人難堪。
找到這些貨物或許不難,但問題是,貨主比爾萊恩并未捕獲,他勢必卷土重來,而任何一個擋在他面前的人,都將處在危險當中。
對卡爾斯托克頓來說,身上的警服已經不再那么的神圣,已然成為了一份討生活的職業而已,能安安穩穩的拿份薪水過著體面的生活,又何必冒著危險去履行那份倒霉的職責呢?
“卡爾,我非常理解你的難處,換做了我,也會有和你一樣的顧慮,但是……”曹濱說到了轉折處,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卡爾斯托克頓,嘴角處揚起了一絲不易覺察到的笑容。
聽到了曹濱口中的但是,卡爾斯托克頓登時緊張起來,呆呆地回看著曹濱,等待著曹濱最后的宣判。
“但是,卡爾,你也要理解我的難處。比爾萊恩是我安良堂的仇人,我不能放任他輕松離開金山,二十年來,得罪我湯姆,得罪安良堂的人,不管他是誰,必須得到應有的懲罰,這一規矩,從不能被打破。”曹濱的神色越發嚴肅,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子不可冒犯的尊嚴。“而剩下的那一千八百噸鴉片,將會是讓比爾萊恩留在金山并逼迫他現身的唯一希望。所以,我不能幫你隱瞞這個事實。”
卡爾斯托克頓黯然搖頭,道:“湯姆,湯姆!你讓我說你什么好呢?早知道是這樣,昨晚上我就不該聽你說話。”
曹濱淡然一笑,道:“我說過,我能理解你的難處,我還說過,你是我的朋友,卡爾,我們認識也有十多年了,你聽說過我湯姆為難過朋友嗎?”
卡爾斯托克頓登時來了精神,急切道:“湯姆,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好辦法了?”
曹濱微微一笑,道:“我對上帝還不夠虔誠,所以上帝不會那么眷顧我,不過,我相信好辦法總該會想出來的,我缺少的只是時間,相信我,卡爾,我會把剩下的鴉片全都找出來,也一定會將比爾萊恩給捉到,但你必須配合我,暫時不要公布案情,給我些時間,讓我好好想一想。”
卡爾斯托克頓為難道:“湯姆,我當然愿意給你留出充沛的時間,可是,案情到了這個地步,我就算使出渾身解數,最多也只能拖延到明天早晨。”
曹濱點了點頭,表示了理解,并道:“這些時間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如果今晚上我仍舊想不出辦法來的話,估計再給我多少時間也是徒勞。卡爾,這是我們共同的利益,希望你能竭盡全力。我先回去了,你繼續堅守吧,晚上八點鐘之前,我會派人來通知你下一步該怎么做。”
曹濱說完,轉身就要離去,可走出了幾十步,又折回身來,對卡爾斯托克頓道:“安排輛警車送我回去呀!”
曹濱一早去了警察局,隨后是換乘了警車來到了這座廢舊礦場,這兒離安良堂尚遠,若是沒有汽車,走回去的話,還不知得浪費多少時間。這個細節,曹濱和卡爾原本都不應該忘記,可是,曹濱走出了幾十步才想起來,而卡爾斯托克頓直到曹濱提起才意識到,這足以說明此二人的思想有多混亂。
事實確實如此。
當曹濱意識到這兒存放的煙土只是總數的十分之一的時候,整個思維便已經混亂了。耿漢的鋌而走險倒是好解釋,畢竟這兒只是儲存了十分之一的貨物,即便真的損毀了,也不至于太過惋惜。但是,比爾萊恩為什么會因為這十分之一的貨物而被耿漢騙來呢?
身為老板,比爾萊恩不可能一點也不掌握耿漢的事情,因而,曹濱推斷,比爾萊恩應該早安良堂一步發現藏貨地點,而他在查探貨物的時候,理應發覺這并非是貨物的全部,那么,按照正常邏輯,那比爾萊恩應該集中精力去找尋剩下的十分之九才對,怎么會糾纏于這十分之一呢?
這個問題看似不怎么重要,但實則決定了比爾萊恩的去向,假如那十分之九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兩千噸煙土只是耿漢炮制出的一個謊話的話,那么,比爾萊恩現在要做的一定是想盡一切辦法逃離金山。反之,若那十分之九真實存在的話,比爾萊恩一定會留在金山。
滿腦子已成漿糊的曹濱坐在車上,越琢磨越是糊涂。他只能寄希望于對耿漢的審問。
可是,當他緊趕慢趕回到了安良堂的時候,那耿漢已經成為了一具尸體。
一向沉穩的曹濱也忍不住發起了火來:“你們都是吃干飯的嗎?怎么能讓他死了呢?”
堂口弟兄面面相覷,其中一個領頭的兄弟囁啜回道:“濱哥,對不起啊,弟兄們沒想到,他居然會咬舌自盡。”
曹濱登時愣住。
自殺的方式有很多,投河,跳崖,刎頸,刺心……等等這些方式都不算太難做到,唯有這咬舌,卻絕非一般人能夠實現。
唯一的希望就此破滅,曹濱只能將自己關進了書房。
羅獵董彪二人急火攻心,居然以雙腿狂奔了十好幾里路,直到董彪累的氣喘吁吁再也無法堅持的時候,這二人才想到火車站依舊尚遠,用腿丈量,絕不是個辦法。于是,二人商量,一個在路邊攔車,繼續奔向火車站堵攔比爾萊恩,另一個改變方向,先回堂口一趟,帶上兄弟開上車,將火車站圍個水泄不通。羅獵報仇心切,堅持要先一步抵達火車站,那董彪無奈,只好折回堂口。
待董彪叫上了弟兄,開出了車來,二樓曹濱的書房窗戶悄然打開了。“歇歇吧,比爾萊恩不會傻啦吧唧自投羅網的。”
曹濱道:“把羅獵叫回來,比爾萊恩暫時不會離開金山的,守在火車站只是徒勞。”
董彪驚疑道:“濱哥,你在說什么呀?所有的貨全都落在了警察手中,比爾萊恩也只是孤身逃走,他怎么還會留在金山呢?或許,他不會選擇乘坐火車逃離,但我覺得他一定會……”
曹濱打斷了董彪的疑問,道:“阿彪,我們犯下了一個低級錯誤。”
董彪仰著臉看著曹濱,神色更加疑惑,不由搶道:“低級錯誤?什么錯誤?”
曹濱道:“當初你跟羅獵上了那艘貨船,看到了多少貨物?再想想你在巷道中看到的又有多少?”
董彪眨了眨眼皮,回道:“都不少!羅獵不是說了嘛,他估計至少也得有上千噸甚至兩千噸的貨,后來,吳厚頓的招供也證明是兩千噸的貨。濱哥,這有什么問題嗎?”
曹濱輕嘆道:“那我問你,在巷道中你所看到的木箱有多少?”
董彪回道:“至少也得有個一千多!”
曹濱再道:“一個木箱大概是多重?”
董彪想了想,道:“我沒去試,也試不動,不過,那個方老三說過,一個木箱少說也得有兩百斤重。”
曹濱苦笑道:“那你算算,這些貨能夠兩千噸嗎?”
董彪掰著手指盤算了一會,卻仰臉反問道:“濱哥,一噸是多少斤啊?”
曹濱哀嘆了一聲,道:“我還是直說了吧,無論是從方老三的描述還是從你在巷道中的所見,都表明我們尋找到的貨物遠遠不夠兩千噸,我計算了,那巷道中藏匿的貨物,最多也就是兩百噸,是我們所知道的貨物總量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說,另有十分之九,多達一千八百噸的貨物仍舊沒被發現,比爾萊恩查探過巷道中的貨物,他肯定知道個中蹊蹺,所以我推斷,比爾萊恩為了剩下的那一千八百噸貨物是絕對不會離開金山的。”
董彪被驚到了,站在樓下仰著臉,半張著嘴,一動也不動。
曹濱再嘆一聲,接道:“這件事遠沒到結束收尾的時候,這其中有不少疑點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匆匆趕回來,只為了能從耿漢的口中得到答案,卻怎想,他居然咬舌自盡了!”
董彪終于有了些許反應,只是這反應使他看上去更加木訥:“耿漢咬舌自盡了?他怎么能下得去嘴呢?”
曹濱又道:“聽濱哥的,安排幾個兄弟把羅獵替換回來,咱們仨得花些時間將這件事重新捋一捋,不然的話,始終呆在云里霧里,只會著了那比爾萊恩的道。”
董彪傻呆著點了點頭。
羅獵匆忙趕到了火車站,來不及喘上兩口氣便四處巡查,當然是一無所獲。羅獵雖然心切,但并未因此而失去理智,他很清楚,若是此刻沒能在火車站堵住比爾萊恩的話,那只能說明這個老東西并不打算借助火車出逃,而自己這邊失去了先機,再想堵住比爾萊恩的話,恐怕已是奢求。因而,當堂口弟兄趕來替換他時,羅獵沒有表示出多少意見,順從地和堂口弟兄做了交接,開著車返回了堂口。
見到了曹濱,隨即便知曉了這個低級失誤,一連串的疑問也緊跟著出現在了羅獵的腦海中。和曹濱一樣,他的思維也陷入了混亂當中,根本理不清個頭緒出來。“濱哥,只有一個辦法,提審耿漢,只要能撬開了他的嘴,這些疑問也就迎刃而解了。”
不等曹濱開口,董彪先一步嚷道:“這狗日地咬舌自盡了!”
羅獵也是驚了一下,稍稍一愣后,不由嘆道:“這人曾經掌控內機局,好歹也能算是個梟雄,怎么能用這種齷蹉的方式結果自己的性命呢?”
曹濱猛然一怔,呢喃道:“是啊,我怎么會忽略了這一點呢?難道說,這耿漢另有隱情?”曹濱摸出雪茄,叼在了嘴上,忽又拿了下來,看了眼董彪,吩咐道:“阿彪,派個兄弟去把大新接過來。”
董彪道:“你懷疑是大新說了假話?”
曹濱瞪起了雙眼,喝道:“我是懷疑那耿漢身上有蹊蹺!”
董彪撇了下嘴,趕緊去了。
曹濱再對羅獵道:“走,咱們去看看那耿漢的尸身,說不準能發現些什么。”
堂口的弟兄對那耿漢沒多少敬重,將其尸身隨便扔在了一個雜物間,胡亂找了塊破布蒙在了尸身上,再在房門上掛了把鎖便算完事。恢復了冷靜的曹濱并沒有在乎這些細節,當堂口弟兄揭開了耿漢尸身上的破布的時候,曹濱只一眼便瞧出了端倪:“他不是死于咬舌。”
羅獵很是驚疑,不由問道:“濱哥,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那堂口弟兄跟道:“濱哥,我們分明看到他吐出了一截舌頭!”
曹濱道:“若是你們沒看到他吐出一截舌頭便斷定他是咬舌自盡的話,那你們也是蠢到家了!但是,咬斷舌頭也要分主動和被動,主動咬斷了自己的舌頭,一是疼痛難耐,二是口中會有大量鮮血涌出,此人難免會發生嗆咳,因而,一多半咬舌自盡的人不是因流干了血才死掉,而是在嗆咳中被血塊堵住了喉嚨憋死了自己。這種死法,非常痛苦,往往是死不瞑目且留有極為痛苦或是后悔的神色。”
羅獵不由查看了耿漢的雙眼,雖然也是死不瞑目,但耿漢留下來的神色卻十分詭異,看不出他在臨死前有多少痛苦,反倒感覺他那神色間似乎還有些興奮滿足。
曹濱接道:“看他的模樣,在咬舌之前,很可能是中了毒,這種毒迷失了他的神志,使他在恍惚之間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又因那毒性有著麻醉的作用,讓他感覺不到斷舌的疼痛,因而,在他臨死的時候,并沒有痛苦的神情。”
那堂口弟兄道:“沒錯,濱哥,這耿漢在吐出那截斷舌之前,突然瘋癲了起來。”
曹濱點頭應道:“這就對了,瘋癲便是毒性發作的表現。”
羅獵忍不住問道:“濱哥,什么毒會那么詭異?”
曹濱搖了搖頭,嘆道:“我不知道……這二十多年來,我和你彪哥基本上沒接觸過大清江湖,所知道的一些事情也都是道聽途說,若是你師父還活著,他肯定能告訴你真實的答案,我雖然從老鬼兄那兒得知了不少大清江湖的故事,但畢竟還是少了。”
羅獵疑道:“中的什么毒可以暫時放在一邊,關鍵問題是,是誰給他下的毒呢?”
那堂口弟兄接道:“應該是他自己,車到堂口的時候,我們幾個拖他下車,他就勢低頭咬掉了胸前的一顆紐扣,我想,那毒一定是藏在了紐扣當中。”
曹濱道:“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曹濱話未說完,已然聽到了外面董彪的叫喊聲。
羅獵先應了一聲,然后出門,將董彪和趙大新帶了進來。
很顯然,在路上的時候,董彪便已經將情況告知了趙大新,因而,趙大新一進得屋來,便來到了耿漢的尸身前,仔細端詳了片刻,不禁搖頭嘆道:“像,實在是太像了,但他卻不是耿漢!”
董彪羅獵難免一驚,而曹濱卻淡然點頭。
“真的耿漢長了一雙招風耳,而這人的耳朵,一點也不招風。”趙大新一邊解釋,一邊伸出手來,在那尸身的臉頰根處搓了幾下,同時道:“他應該戴了一張人皮面具,去端盆水來,用水浸濕了,才好揭下這張人皮面具。”
那堂口弟兄聞言,立刻轉身出去,不一會,便端了一盆清水回來。趙大新將水全都倒在了那尸身的臉上,然后再去揉搓,果然找到了人皮面具和真人皮膚的粘合部。
揭下了人皮面具,再看過去,那尸身的長相跟耿漢本人的差別便彰顯無疑。
“果然是個替身!”曹濱不由發出了一聲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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