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練瀟灑的商店街女人,和會一時興起預訂餐廳獨自品嘗的女人,個性之中,自有一份共通之處。
對千惠子來說,在相見之前,已經聽過中森明菜對巖橋千代的描述,這是帶著一絲好奇心的相見。但對巖橋千代來說,則是一份意料之外的脾氣相投。
這樣一場兩個年輕人之間心意堅定的婚事,當雙方父母坐到一起的時候,各自心知肚明,是為了走個過場。正因如此,絕不會出現失禮的情況。也正因為如此,當兩邊的父母恰好脾氣相投時,無疑會是一點意外的驚喜。
而對于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來說,縱使事到如今,任何人與任何事都不會影響到兩人的計劃,但人生大事,再也沒有比諸事大吉更讓人覺得錦上添花的。
夜里,巖橋將明與巖橋千代準備返回靜岡,千惠子也坐進回家的出租車里。
結婚前的商談順利結束,送走了雙方的父母,一件大事順利完成,巖橋慎一下意識舒了口氣,有一種按照順序,把流程一項接一項走完的感覺。這時,忽然聽到身邊的一聲輕笑,扭過頭去,看見中森明菜笑嘻嘻的表情。
視線對上,她一副抓住了巖橋慎一的小辮子,趁此機會揶揄的得意,“……這張臉,看著像卸了包袱一樣。”
巖橋慎一順著她的話接一句,“確實是卸了個包袱。”
雖說是實話,可由他來說,就像是故意的。中森明菜斜睨著眼,挖苦他,“還真敢說。”
巖橋慎一輕輕巧巧,逗著她玩,“你不把話說破,我也沒有這樣說出來的膽量。”
被當成了傻瓜,中森明菜有點不服氣。可是,自己在心里,也未必沒有為這次的見面順利結束,感到松了口氣,仿佛做成了一件大事。或者說,正是因為她自己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所以才有了此時此刻,這份揶揄巖橋慎一時的得意。
巖橋慎一既然不拆穿她的這點小心思,她自己索性也決定蒙混到底。盡管如此,中森明菜再一開口,話沒說兩句,還是露了餡,“母親和千代桑好像挺合得來的。”
到頭來,還是滿心里裝著今天晚上見面的事。
不過,剛才逗她玩的巖橋慎一,此刻卻沒有趁機反過來調侃她,倒是點頭附和,“她們兩位,今后說不定能一起出去約會喝杯茶。”
中森明菜笑瞇瞇的,“要是那樣,肯定會很有意思。”
雖說從外表來看,千惠子爽朗,巖橋千代內斂,似乎不是一路人。但內在之中,兩位母親各自卻都有著一份相同的灑脫,只不過,以不同的方式體現著。
今天晚上的相見,這兩位母親之間,相處的頗為融。倒是巖橋將明,在今晚的場合,沒有他冷死人不償命的話術的用武之地,只得自覺把注意力放到食物與料理亭的環境上面去。
有幾次,巖橋將明聽著兩個女人之間的對話,也想說點什么,可轉而想到要保持一家之主的男子漢風度,不能輕易加入女人之間的閑談,又挺起嵴梁,努力忍了回去。
那副模樣,盡數被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給看在了眼里。對于巖橋慎一來說,父親的反應,看著有些裝腔作勢的好笑。但對于中森明菜來說,巖橋將明的這種反應,其實是一種另類體現出來的善意。
雖說巖橋將明一直都表現得有些疏離,不過,中森明菜對他的印象始終不錯。在她的心目當中,這樣內斂不動聲色的巖橋將明,像是那種傳統的父親,因此對他充滿了尊敬。
看起來不太積極,嘴上有時還抱怨幾句,似乎不好打發的巖橋將明,其實才是好說話的那一個。巖橋慎一心想,倘若母親巖橋千代認真反對起什么事來,那才是真的不容動搖。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因為兒女們都十分的有主見,自己能夠決定自己的人生,所以,不論是看起來不好打發其實好說話的父親,又或者是看起來開明其實不好應付的母親,才都選擇尊重兒女們的選擇。
當然,今晚的相見,無論是兩位母親之間的言語投機,又或者是巖橋將明這個大家長的裝模作樣,都只是錦上添花的點綴,真正的重點,是把兩個人結婚的事,放在臺面上鄭重其事說一次。而將這花團妝點完畢之后,接下來,就是兩邊以即將結為親家為目標,共同準備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的結婚事項。
終身大事就這么定了下來。
兩個人都不急著回家,于是,又一起到常去的店里稍微再喝上一杯。
中森明菜從新年之始,直到六月底,都斷斷續續有制作唱片的工作,這陣子也一直去錄音室。這一回,巖橋慎一什么都沒說,她自己先十分有節制的表示,“就稍微喝一杯。”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比劃“一點點”給他看,神情像個做了什么好事等著被大人夸獎的孩子。
巖橋慎一偏偏一到這個時候,就不肯如她的愿,故意要捉弄她,“剛才來時路上,還在想,為了慶祝,要好好和你喝幾杯。”
這話正中她的下懷。這個中森明菜氣勢頓時上來,裝模作樣的譴責道,“身為制作人桑,在錄音期間,卻故意鼓動歌手喝酒,太不負責任了。”
“說得好。”巖橋慎一點點頭,認真考慮,“應該把明菜桑剛才這一金句制作成標語,貼在錄音室里警醒大家。”
……這家伙還真敢說。
到底是為了“警醒大家”,還是為了隨時搬出來“挖苦明菜”,這家伙自己心里有數。
兩個人津津有味的斗著嘴,不亦樂乎。
可嘴癮過完了,巖橋慎一還有第二杯和第三杯,在一開始就主動表示只喝一杯的中森明菜,看他氣定神閑,自己開始沉不住氣,支著胳膊肘兒,眨眨眼睛,裝出一副請他批準再來一杯的可憐樣盡管自己隨時都能再來一杯。
早就說過了,在讓她喝酒和不許她喝酒這件事上,不是兩個人在拉扯,壓根就是兩個人之間的情趣。
對中森明菜來說,比起喝一杯,更有意思的還是如何想方設法從巖橋慎一這里要出這一杯。不過,某種意義上,幫她發展出這樣的樂趣,巖橋慎一也算是以一種特別的方式克制住了她的酒豪屬性。
這一會兒,他也早有話在那里等著,“身為制作人桑,接受了明菜桑的批評之后,正在深刻反省,不能夠不負責任。”
“真小氣。”中森明菜開始不講理,倒打一耙,“還擺制作人的架子呢。”
想讓他是制作人時,他就是制作人。不想讓他是制作人時,他就是擺架子。
巖橋慎一開始有點無奈,心里忍不住想到,這副不講道理的架勢,但愿將來生個小孩,不要從她這里學個十成十。
到最后,也還是他讓了一步,如了這個中森明菜的愿,又替她點了一杯。
中森明菜的聰明才智,大概有一多半都用在了講歪理上面。她目的達成,得了便宜還賣乖,“剛才是我自己要喝的一杯,現在呢,是慎一你請客的一杯。”
這就是你說的“一杯”嗎?
巖橋慎一放棄陪著她胡攪蠻纏,“嗯、嗯”點頭,敷衍道,“說得有道理。”
見著他這副模樣,這個中森明菜便有一種大獲全勝的成就感。似乎她這個人的遠大理想,就是能在跟巖橋慎一斗嘴時贏下一局,并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想法幼稚。
……這點追求啊。
喝了兩杯,中森明菜見好就收,沒有再跟巖橋慎一講歪理。當然,多半也和兩個人準備打道回府有關。
說不定一進了家門,這個中森明菜就又會振振有詞,說什么“這是在家里的一杯。”,一個勁兒鉆空子無限續杯,喝成一只打醉拳的小貓。
有感情的司機跟了他們兩個一整晚,這一會兒,又送他們回家。
剛和各自的父母道別時,兩個人甚至還有相互開玩笑的趣味,有一種心中的包袱落了地的輕松。然而,喝完了這兩杯之后,回去的路上,酒意松解了人的心弦,這才后知后覺,又體會到背負過重物之后的肌肉酸痛。
這陣遲來的疲倦,讓熱熱鬧鬧斗了一晚上嘴的兩個人,回去的路上反倒少言寡語。
中森明菜從期待著雙方父母見面時的緊張,以及順利決定了終身大事的喜悅之中脫身出來,放空了一整晚裝滿了這件事的大腦。
她忽然開口,讓巖橋慎一反應了一下。他這副有點遲鈍的模樣,看著像是有幾分困倦之意。
“什么?”巖橋慎一懶洋洋的問了一句。
中森明菜笑話他,“這個反應,像個喝醉了的歐吉桑一樣。”
巖橋慎一理所當然,“一旦決定了要成家,男人自然而然,就會變成歐吉桑。”論起說歪理,他跟中森明菜也算是天生一對。
……你就是想說,“女人會變成歐巴桑”吧。
已經對巖橋慎一慣用的伎倆熟悉不過的中森明菜,和他之間,自然有一份不必把話說破的心有靈犀。雖說有的時候,比如此時此刻,這點心有靈犀多少顯得多余。
她心里正想著這些,聽到巖橋慎一又問了一次,“剛才說什么?”
中森明菜收起了思緒,決定心甘情愿掉進自己給自己挖的坑里,當個跟歐吉桑相配的歐巴桑,不再糾纏,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次,“是那位青花魚小姐的事。”
“是她。”巖橋慎一還記得那個女孩。
中森明菜告訴巖橋慎一,事務所那邊代為聯絡到了小山美穗,并且轉達了“明菜桑希望能夠和小山桑見上一面”的話。不過,小山美穗那邊并沒有立刻給出答復,過了幾天之后,才又和事務所那邊聯系,同意了中森明菜的相約。
換成是一般的粉絲,接到了偶像所在的事務所打來的電話,說是偶像想要見她,一準不假思索的答應下來。但是,小山美穗卻并沒有那么做。
“我在想,小山桑是不是因為顧慮她的朋友。”
中森明菜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巖橋慎一聽。
事務所之所以會聯系小山美穗,顯然是因為那一封寫下了關于青花魚與金槍魚的友情的信。對小山美穗來說,當她寄出那一封信的時候,未必會想到,能夠得到中森明菜的回復。并且,更不會想到,在回信之后,中森明菜本人還想要和她見上一面。
“原先,小山桑可能只是想要傾訴……”
中森明菜忽然流露一絲懊惱,像是跟巖橋慎一求助似的,問他,“我是不是越了線,辜負了小山桑的信任,給她帶來了困擾。”
巖橋慎一想了想,“突然接到研音那邊打來的電話,說是明菜桑想見她,會被嚇一跳,懷疑是騙子,這些反應應該是難免的。”
他看著中森明菜有點悶悶不樂的臉,解釋道,“我可不是在跟你說些不痛不癢的套話,只是想到,在突然接到了這么一通電話之后,能夠告訴電話那一段容她考慮。這樣的人,如果感覺到了困擾,是會拒絕的。”
“是這樣嗎?”
中森明菜被巖橋慎一的解釋所吸引,略為展顏。
巖橋慎一給了個肯定的答復,“我想,應該是這樣的。面對突然打來的電話,既沒有急忙拒絕,也沒有被動接受,而是留出了一點思考的時間,而后給予答復。這樣的小山桑,想必是在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后,自己決定,愿意與你見這一面。”
要是當時小山美穗不假思索的就答應了,反而有可能會后悔,甚至感到困擾。
“所以,”他語氣里帶著鼓勵,安慰她,“現在不是擔心自己越線的時候,而是該想一想,見了小山桑,要說些什么。”
中森明菜鼓了下嘴唇,有點糗,“說實話,我滿腦子在想,‘我也太自以為是了’,根本沒來得及想,見到小山桑之后的事……你笑什么?”
她抬起眼皮,有點不忿的看著巖橋慎一的笑臉。
“是不該笑。”巖橋慎一笑著回了一句。
雖說知道不應該笑她,但實在沒能忍得住。